他及时刹住车,不然很有可能再往前迈一步,幼兔就要被甩飞出去了。
幼崽从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儿,紧紧咬着不放,既怕自己掉下来,更怕papa——不对,那个人,嗯,以后就叫他“那个人”好了——就这么走了。
那个人,应该给mama道歉。
大人总是教育小朋友,做错了事情要道歉。
可是为什么大人做错的时候,就不道歉?
崽崽眼睛都急红了,模糊地发出呜呜嘤嘤的细弱叫声。
边临松听不懂,担心小崽子这样会伤到自己的牙,想把他弄下来。
他弯腰伸手,被兔兔一口咬在手指上。
这一下可跟此前与岑寻枝玩闹时的轻咬完全不同,小幼崽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咬破了他的手指,殷红的血渗出来。
边临松猝不及防,疼得“嘶”了一声。
幼崽的口腔里充斥着难闻的铁锈味,叫他直犯恶心。
然而小於依旧没有松口,边临松也不敢再动他,忍着疼,一大一小僵持不下。
有谁的声音冷淡响起。
“岑小於。”
小兔子和大人顿时停下对峙,同时扭头看向发声者。
岑寻枝转动轮椅,面向他们,神情隐匿在昏暗处模糊不清。
但他的语调冰冷而平稳,丝毫不见此前的尖锐波动。
仿佛那一地摔得稀巴烂的餐具和弃如敝屣的耳坠都是错觉。
“让他走。”
他说。
在小家伙乖乖松口之后,抬起眼看向边临松,目光无波无澜,带着刻骨的疏离。
“走吧。”
“就像你六年前答应我的那样。”
“走了,再也不要回来。”
边临松最后一次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摩挲着指尖上滴答的鲜血,转身离去。
……
门关上了。
把绝情人的脚步声,叫人心碎的往事,围观者的窥探目光和窃窃私语全都关在了外面。
房间骤然静默下来。
原本就没有开灯,现在漏进的几丝光亮更是惨淡。
轮椅面板上几排呼吸灯不规律地明灭,如同岑寂宇宙中孤独旋转的小星球。
唯一被留下来的小兔子再也忍不住了,三步并做两步蹦到监护人脚下,小爪爪急切地攀着他的裤腿,想往上爬。
岑寻枝弯腰把幼兔捞起来,双手捧着,放在脸颊边,像小家伙最喜欢做的那样轻轻地蹭了蹭。
幼崽的小爪爪轻轻摁着监护人,呜呜嘤嘤地哭起来。
他心疼mama。
Mama外表有多平静,内心就有多难过。
一丝一毫的疼痛,小兔兔都感觉得到。
但mama是大人,大人有奇怪的法则,不可以哭。
没关系。
崽崽不是大人,就让崽崽帮mama哭吧。
岑寻枝眼眶干涩得厉害,酝酿不出半滴眼泪。
他贴着幼兔毛茸茸、软绵绵的小身体,声音喑哑地喃喃道:“还好,还好……”
还好,你还在。
还好,我还有你。
第66章
自从养了小垂耳兔,岑寻枝的PTSD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黄昏晓星战役刚结束的那段时间,他也曾有过强烈的求生欲,把药当饭吃,把看医生日常作息。
但都没有用。
他所有疾病的根源都来自于受损的精神力,而德尔塔象限异兽的攻击,在赛瑟纳林至今无解。
如果他的精神力得不到修复,那么别的治疗都是无用功,治标不治本。
然后,他有了一只小兔子。
胆小、爱哭、黏人,看起来普普通通,除了可爱一点儿没什么特别的,却成了全宇宙唯一可以对他起作用的小医生。
事实上休斯、梁施和程都让小於试过,幼崽对他们的精神力并不能起到什么很明显的效果。
小於对植物的沟通能力应用于所有花花草草。
对岑寻枝的安抚却是独一无二的。
他注定要成为他的小孩。
现在,岑寻枝躺在床上,大脑因为不久前爆发的争吵、和随后而来的种种激烈情绪而格外疲倦,整个人昏昏沉沉。
小兔子趴在他的胸口,小小一只,没什么重量。
趴在心脏的位置。
他垂着眼看着小家伙,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软软的小兔耳朵。
崽崽变回小兔子之后特别喜欢被按摩耳部,此前那种“揪”起来的游戏就是其中一种。
幼崽舒服得眯着眼,在睡着的边缘摇摇欲坠。
「Mama。」
“嗯。”
「困困……」
“睡吧。”
「Mama?」
“嗯。”
「Mama不要难过。小於会陪mama的。」
“好。”
小兔子睁开眼,紫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神秘的水晶。
他端详着监护人的神色,的确很平静。
崽崽想起“那人”。
就那么走掉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
他听见休斯叔叔冷笑,说,这叫做恩断义绝、一别两宽。
是好事情吗?
小朋友不懂。
他只知道,以后自己没有papa了。
他再也不要这样叫一个伤害mama的人。
尽管从这张袖珍的大眼睛、粉鼻子、三瓣嘴的兔兔脸上看不出什么很明显的表情,岑寻枝还是察觉到了小家伙正在忧心。
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什么事儿。
他戳了戳幼兔雪球一样的小身体,声音很轻:“好了,别想了,睡一觉吧。”
小雪球抖了抖,因为怕痒差点从他身上滑下去。
岑寻枝干脆把小东西挪到自己枕头边,自己也闭上眼睛。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幼兔趴到他脸旁,软绒绒的细毛碰得他有点儿发痒。
幼崽拱了拱,这才安心地闭上眼。
嗯,睡觉也要跟mama贴贴。
*
等到小於再醒来,已经不在枕头上,也不在床上了。
甚至不在老两口的家里。
这是个他完全没有见过的地方。
小兔兔正习惯性地要往前蹦,却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因为他不是四只爪爪一起蹦,而是两条腿……咦?
幼崽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五个手指,皮肤光滑。
是人类的手。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同样嫩嫩得像布丁。
嘴巴也不再是三瓣,而是俩。
崽崽眼睛一亮。
——他变回来了!
奇怪的是,他穿的衣服从来没有见过。
以前在绒绒球星刚化形的小兔子,都是捡哥哥姐姐的衣服穿。
但因为幼崽们基本长到三四岁就会被卖出去,虽然说是旧衣服,每一件其实穿不了多久,按照兔兔族的习惯也都干净整洁。
后来小於有了有消费能力、没消费欲W的新mama,钱全都花他身上了。
从头到脚的新衣服都是一箱一箱往家里买,能穿一两个月不重样。
所以,小於还从来没有穿过现在这样破破烂烂的衣服。
还没有形成价值观的幼崽倒不是嫌弃衣服难看,而是很苦恼:如果这是别人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该怎么办呢?
要不要找到衣服的主人然后还回去?
那到时候,自己又穿什么?
一阵风来,吹得崽崽耳朵痒痒。
小於摸了摸,现在这个情形下,他的兔耳朵还是没有收起来。
他又要躲着别人、藏着自己了。
好叭。
见圣树的时候,树先生跟他说了很多。
叽里咕噜的,大部分都没听懂。
为数不多的句子,比如,“要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
也就是说,他要接受自己是一只小垂耳兔。
其实他没有不接受。
不接受的,是赛瑟纳林人的傲慢与偏见。
幼崽还没弄明白自己从老两口的家里被“瞬移”到哪儿去了,总之,得先找了什么东西把耳朵藏起来才行。
观察完自己的形态和衣服之后,终于有空观察周围环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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