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男孩终于想起问女孩的家在哪。
女孩说:从河谷到松林附近的铁轨,这么远的范围内,全都是她的家。她每天都在广阔的山林间巡游。
她不喜欢住房子,房屋很小,很压抑,不如森林舒服。
男孩很佩服她,但不敢跟她学。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森林的夜晚很冷,河谷到松林那边的铁轨也很远,连大人都要走上很久,小孩走着来回就要累死了。
几年后,男孩母亲又生了个孩子。
男孩长大了很多,当了哥哥。
下个月就是男孩的十二岁生日了。
有一天晚上,男孩与母亲交谈,说到了家里的狗。
母亲忽然问他:“你好像也知道了吧?”
这些年里,母亲眼看着男孩一点点长大,能察觉到他对小狗的依恋减轻了很多。
从他的言行举止里可以看出,他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当年的事……
他的小狼确实已经死了,回来的其实是另一只狗。
男孩默认了母亲的猜测。
他问母亲,您很早就看出来了吧?是怎么看出来、何时看出来的?
母亲说,新的小狗刚出现时她就发现了,这肯定不是同一只狗。
新出现的白狗是雄性,而他家的小狼是雌性。
父母对饲养多年的狗很熟悉,绝不会搞错。
刚看到新来的白狗时,他们很惊讶,甚至有点害怕。但惊讶很快就转为了喜悦——这只狗并不是死而复生的小狼,而是与爱犬相像的另一只狗。
它的出现能抚慰孩子的心灵,那就养起来吧,何乐而不为呢。
当年男孩还小,他搞不清楚爱犬的性别。
像他这种乡间孩子,年纪又小,内心根本没有建立起性别概念。在他眼里狗就是狗,哪里还分男女。
不过,他对动物会有一些涉及性别的大致印象。比如,童话故事里“兔子”“小鹿”通常是姑娘,“大象”是老爷爷,“猫头鹰”是老奶奶,“狼”一般是具有威慑力的男人……
他家的“小狼”是中型犬,其实个头不大,但在五岁小孩眼里已经算是威风凛凛了。
于是,男孩一直用男性化的第三人称来称呼小狼。
孩子年纪小,父母又整天忙着赚钱养家,他们从没有纠正过这类细节。反正只是对狗的称呼而已。
如果有陌生人听到男孩说的话,肯定会误以为小狼是雄性。
等男孩长大一些,他就能够冷静地思考这些事了。
仔细回忆起来,即使看不出性别,失而复得的狗也和小狼有些差别。
新来的狗不会听命令。握手、打滚、坐下这些全都不会做。
小男孩曾试图给出口令,小狗不做,男孩也就放弃了。而父母早就看出不是同一只狗,所以根本没给过命令。
还有,当年小狼已经年老,比较安静,而新来的狗非常有活力。
近两年,这只狗也怠惰安静了很多,变得更像从前的小狼了。
即使察觉到了真相,男孩还是继续爱着小狗。
可是从这天起,小狗好像出了些问题……它越来越迟钝,痴痴傻傻的,眼睛黯淡无光,叫它也没反应,后来几乎不动弹了。
一天早晨,小狗消失了。狗窝里只有一块干枯扭曲的木头。
男孩把木头拿给母亲看,母亲说这是侧柏的树根。
母亲认为狗跑了,跑之前不知从哪挖出了这么个东西,叼进了窝里。
男孩却知道并非如此。
十二岁生日过后,男孩再次见到了女孩。
现在她是目测十四五岁的高挑少女,身穿简朴的单色衣裙,头发颜色比从前更浅,金发褪成了银发。
她的面孔称不上很漂亮,是一种本地人的平均长相,既没有缺陷,也没有特征。
还有一件小小怪事:每次见面,她的模样都会有点变化。
变化有大有小。大的变化比如身高降低、眼睛变小;小的变化比如上次她唇边有个明显的痣,这次又没有了。
男孩看在眼里,却从不过问。
这些年里,有些事情男孩早就想明白了。他从不对任何细节提起质疑。
这次见面,他俩像过去一样在森林里散步,闲聊。
女孩忽然问:“什么是订婚啊?”
男孩问她为什么会想起这个词,她说之前路过某个村子,目睹了一场叫做“订婚”的仪式。
于是男孩给她解释了一下其中含义。
听完之后,女孩兴致勃勃地说:“那将来我们也订婚吧?”
“可以倒是可以,”男孩说,“订婚之后还没完呢,还得结婚,结婚之后才算完。”
“什么是结婚?订婚之后,多久做那个结婚?”
“订婚之后……呃,一般是一年后吧?”男孩说。其实他也不知道应该过多久,“然后是结婚,结婚就是办一场仪式,从此我们就成了夫妻。”
“夫妻是什么?”
男孩心里想说,就是每天睡在一起,还可以在大家面前亲嘴……但他不好意思这样说。
他只好摆出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夫妻就是……就是在未来的日子里,我的东西有你一半,你的东西也有我一半。”
第36章 献给归乡人的花束
上次见面,少女选了栗色头发,后脑勺上不小心留了一缕灰白。
她没发现,少年也没有提。
今天少女又来了。天刚刚亮,她敲敲朋友的窗户。窗户打开,少年揉了揉眼睛。
今天少女变成了红发,发丝带着轻微卷曲,长度垂到膝盖,浓密得几乎能盖住她的身体。
她双手背在后面,让少年闭眼。
少年听话照做后,她抽出身后的东西,放在两人之间——是一束鲜红的花。
“睁开眼吧!”少女说。
少年接过了花束。每一朵花都饱满鲜艳,花瓣上挂着露水,近看之下质地如同细小的天鹅绒。
少年低头嗅了嗅,花很美却不香,它不具有任何花的香气,味道更像是树木和草地。
“这是什么花?”少年问。
少女坦然道:“不知道。我随便弄的。”
“随便弄是怎么弄啊……”少年哭笑不得,“为什么送我花?”
少女说:“上次你去打猎,把猎物分了我一些。这是给你的谢礼呀。”
“这次不送我松子和蘑菇了,改送花啦?”
虽然花没有香味,但少年还是又低头贴近花束,深深吸了几口气。
他很喜欢青草和树叶的味道,少女站在他身边时,她身上也会传来这样的气息。
从前少女路过附近一户人家,看到那家人在“订婚”,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来问过少年,少年给她讲了何谓“结婚”。
后来,那个家庭里真的举行了婚礼,有两个人结婚了。
结婚后,那两个人晚上住在一起,白天会分开。有时候短头发的人会沿着小路离开,离开屋子很久,可能要经过数个昼夜更迭,然后他一定会再回来。回来的时候,他会带来一束花,家里长发的那个人出门奔向他,他就把花送给她。
前几天,少女再度目睹了送花的场面。当时她坐在一棵很高的杉树上,杉树长在山坡高处。
远眺着那个家庭的幸福画面,她就也想搞一束这样鲜红明艳的花。
听少女说完这些,少年忍着笑。他也认识她说的那个家庭,那家的丈夫每次都给妻子送红玫瑰。
大概因为少女没有近距离观察过红玫瑰,所以她送来的花束根本不是玫瑰,而是一种粗看是花,却不像任何确切品种的东西。
少年伸出手,摸了摸少女肩头柔软且带着细小闪光的头发。
他微笑道:“一般来说,送花都是男人送给姑娘才对,你倒反过来了。”
少女也懂一点性别概念,只是不太在乎它。她说:“那以后你也送给我。”
“嗯,我会的,我想办法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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