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的到了握手言和,凌翌指节动了动,手垂在身侧,点了点衣摆,像是半天都没法伸出去,这会儿他和谢危楼面对面的,彼此望见谁都嫌弃,只能偏过头,几乎咬牙切齿道:“谢师兄,幸会,幸会。”
谢危楼手上力道不减,眉峰下压,紧紧握回去道:“凌师弟,彼此,承让。”
“好——”周师长鼓了鼓掌,皆大欢喜道,“同门之间没有隔夜仇,二人之间的争端也算是作罢,往后既是同门,又是同窗,日后还请好生相处。”
凌翌从学堂内出来后揉了揉肩膀,他还嫌弃自己掌心上留过谢危楼的手,那双手和他差太多,指节有力,薄茧很多。
今儿回去他肯定要从头到尾地把自己洗个干净。
他才从学堂出来,偏巧就看到谢危楼站在学堂旁的水井边,这口水井常年有灵流催动,不需得动手,就有灵流涌上一旁的碧池,飞溅的清水淌在谢危楼指尖。
谢危楼像是在擦拭一样腌臜的东西,冷着脸,反反复复地在池边清洗。他洗一回还不够,整只手都泡在池中,浸润久了,又触了触清水泉。听到来人,他头也不抬,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这样落在别人眼底会如何。
哗。
清泉上水池飞溅,水流仍在汩汩地流动,站在山泉前的人模样标志,整个人从头到尾都像是玉雕的,可惜这般场景入都入不了凌翌的眼。
凌翌睨了谢危楼一眼:“你怎么不把自己剥光,从头到尾泡在池里洗个干干净净。”
谢危楼拿了净手的帕子,从头到尾有条不紊地擦过了。
凌翌又怀着恶意,报复性道:“你把我都压了,怎么就不嫌身上也脏?好生从头到尾洗一洗吧!”
谢危楼抽了扶生剑,冷哼一声,嫌弃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凌师弟,你多有担待。”
就像谁不恶心死谁。
夜间,凌翌也在暖池里洗了很久,他用胰子从头到尾地把自己洗了一通,洗完了还嫌不够。暖池热流徐徐涌上,时时刻刻让他想起自己被谢危楼压过的感觉。
凌翌越想越生气,太奇怪了,以前在琼州的时候,旁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好脾气的人。遇上谢危楼,他竟像是个没脑子的,只会想和对面缠斗。
师兄这个词,他叫得不服气。
凭什么谢危楼比他大上两岁,他就要这样去叫谢危楼。
谢危楼这个人又算什么?
半点有师兄的气度么?
凌翌又在身上擦了遍,洗得头有点发晕。
他从浴池里站了出来,头发湿了一半,松松垮垮地黏在后背上。
凌翌还低着头,咬住了绑头发的簪子,才用清水荡过一遍,他抬头,又意外地听到了屏风后的声音,一时间心头火气骤然降了下来。
他这身上还没穿多少呢,哪怕男子之间互相看来看去也没什么,可他觉得被谢危楼从头到尾地看到就是在吃亏。
水汽氤氲,屏风后的墨色身影脚步稳健,腰上莲花禁步撞动。凌翌手浸泡在铜盆里,哗地朝对面泼了一手,冷道:“你乱看什么?”
水花飞溅,滴落在黑袍上。
谢危楼目光没避开,眸子动了动,好像很意外凌翌的身躯竟是这样的。
室内暖金色的光落在宽衣的青年身上,他的背就像一副未经涂写的画幅,那一道红痕就像画出的红梅,从旁逸出。
谢危楼扫了眼,目光蓦地一顿,眸子居然停留在凌翌背上的伤痕处,瞧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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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修真南通真的是……
第34章 卷一拿剑鞘拍了拍他的脸
室内难得静寂无声,只有铜盆里的水在上下波动。
凌翌察觉到了谢危楼的目光,外袍就在一丈之外,只是那道落在身上的视线像有热度,上下撩过,凌翌回过头,直直对上谢危楼的视线,反问:“好看么?”
谢危楼撩了撩眼皮,轻嗤声一声回答他。
沉默间,凌翌也不想讨得没趣,又把那件素罗薄衫穿在身上。背后的淡红被盖过,他前襟没系,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那是一件松绿色的薄衫,远远看过去如同云雾。
素罗是什么东西?
素罗有软烟罗之称,质地松软,只有天青、秋香色、松绿、银红四种颜色。寻常人穿出去足以体现身份,这个人却把素罗当成单衣来穿。
琼州产玉,凌翌家中玉石颇多,旁人会用高价买这些漂亮石头,这个人头上那根玉簪看着寻常,却是旁人用重金都求不来的羊脂玉。
谢危楼扫了两眼,没在看了。
室内热气蒸腾,凌翌也腹诽了谢危楼两遍,推开门去,回了卧房。
室内只徒留满地的月辉,清清冷冷地打在角落上。
那张床褥平整的卧铺上,完全没有躺过的褶皱。
凌翌深吸了口气,累了一天,他难得没看到让他觉得厌烦的人,他躺回床上,从枕头下拿出一串玉牌,隔着月光晃了会儿。玉牌起伏地晃,思绪渐渐走神,真的静下来了,他发觉自己竟格外地想家。
想他在府邸里无忧无虑。
想他阿娘的好手艺。
想他放在池边的乌篷船,还有韧如丝的蒲苇。
要是没来学府,他还能继续这样闲散地过下去,也完全没有讨厌的人。
凌翌最后忍住了要去看一看琼州的想法。
他是真的有些累,又怕明儿早上学府内要叫他们去晨训。
凌翌裹起被子,忍着隔得他浑身疼的硬床,背过身,沉沉进入了梦中。
十几岁的年纪,大多是懂事又没那么懂事的。
学府内这几个晚上睡好的学生并不多,好像所有人都怀揣着心事,或是微小的烦恼,或是思家的愁绪,或是未知的迷茫。
谢危楼回去后,站在门口,瞥了眼睡得正熟的凌翌。
床头送来几许淡香。
香薰内有木质的淡香,又放了几许兰草的香。那是凌翌放在枕边用来安神的香薰。
凌翌埋首在被褥间,像是彻底睡舒坦了。
这个人惯是没心没肺,白日有过不高兴的事,夜里就忘了,那床被褥从头到尾都换过,用了错金银的绣法,松软得像是躺在软云上。
香薰的味道送到了谢危楼鼻尖。
谢危楼抬眸扫了两下,动了动眉,又鄙弃了会儿香薰的味道。
他从来不用这样的东西,觉得凌翌未免故意讲究,他躺回了床上,背过凌翌,连入睡的姿势都是一丝不苟。
两个人背对着彼此,中间不过隔开了一丈的距离,却偏偏像划分过一道天堑。
墨空里斗转星移,这一起入睡的第一个晚上也就这样过去了。
晨时,凌翌睡得很好,不过这入眠得太沉,他没听到外面的铃音。隐约间,他察觉到床头有人朝他走来,影子朦朦胧胧地在他眼前晃。
谢危楼临到了出门,一回头,发觉凌翌竟还在没醒。他的一只脚都跨出门外,足底黏在地上,沉沉得像抬不起来。
他是真的想走了。
可晨训缺了人,最后一定是他把凌翌拽起来。
没遇到脸皮这么厚的人。
谢危楼又走了回去。
“醒醒。”
床头声音有几许不耐烦。
凌翌只觉得这还在梦中,哼了两声。
家中青黛从来对他温柔以待,难得有这么凶的时候。
凌翌嘴角勾了起来,手指举在唇前,嘘了一声。他想着姑娘的手不能乱抓,于是勾了勾手,抓住了“青黛”的衣袖,讨饶道:“大姑娘,你就再放我一刻钟。”
谢危楼微微偏过头,望了凌翌一会儿,目光很淡,冷冷地瞧着,越看,眼睛眨动的速度越慢。
墨泽之地的人很少会笑。
那里风沙太重,风雪太重,总是有人在流血和死亡。燃起的火是烽烟,营地的篝火前也总是坐着沉默又寡言的将士。
凌翌这样的人能握得住刀也是稀奇,居然将来也要守家业。
谢危楼垂下眸子淡淡扫了两眼,视线从凌翌手上挪到他的衣衫上,最后停在凌翌嘴角的笑容上。
不知道为什么,那抹笑让他看得很烦躁。
过了会儿,他取了剑鞘,拍了拍对面的脸:“你给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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