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感到自己的这些情绪,似乎都是容还想让他感觉到的。从注册深海APP开始,他好像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他好像非常了解自己。
情感上,林宴迟想放纵。理智上,他又感觉到了微妙的警惕。
人总是矛盾的,他当然希望有人很了解自己,但当真有一个人这样了解自己时,他又担心自己的一切都会被看透,担心自己会被他掌控。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林宴迟的脑中只出现了一瞬,他很快将它们抛在了脑后。
想出去透透气,他以有工作电话要打的名义暂时离开贵宾厅,转而去到了先前与唐伟楠待过的露台上。
吹了大概十分钟的风,林宴迟回到贵宾厅。
容还不在,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林宴迟微微呼出一口气,上前走到贺寒生身边坐下。
很快却又有人走进来,是蒋源。
林宴迟认识他,知道他和贺寒生的关系。贺寒生和蒋源却不知道。
蒋源这会儿穿得倒是很得体,与下午游轮上那个小狐狸相去甚远。
走至贺寒生面前的时候,他也装得很乖,很礼貌地问候了他。
他的表现大概让贺寒生挺满意,于是贺寒生对林宴迟介绍道:“蒋家的孙子。叫蒋源。”
“你就是林教授吧?你好!”
当着贺寒生的面,蒋源倒是显得很热情。
林宴迟淡淡地回应。“叫我林老师就好。”
贺寒生回过头来打量起林宴迟的神情,见他目光依然温柔,并没有起疑。
他毕竟对蒋源做了承诺,在蒋源去向其他人打招呼之际,便对林宴迟开口道:“我们和蒋家医院有商业合作,后面来往挺多的。最近蒋源这个小朋友有个事儿——”
贺寒生说的是让蒋源蹭论文、蹭项目的事儿。
这会儿蒋源已经跑到了被唐伟楠尊称为鹤老的政界大佬鹤展面前,甜甜地喊人一声“鹤爷爷”,还朝他敬了一大杯的酒。
就这么瞥他一眼,林宴迟已立刻摸清楚他的目的。
一家基因编辑公司忽然跑了出来跟林宴迟的脑机接口竞争;网上忽然有了对林宴迟不利的舆论;然后是政府迅速成立评估组,他们将决定这个戒断项目的后续推进方向,而这个项目组正是由鹤老牵头的;蒋源和这个鹤老很熟……
唐伟楠才刚提醒了他——最近鹤老那边的人会他做个详细的背景调查,其中,林宴迟是否有学术不端一类的丑闻,对事情的成败至关重要。
如此一来,蒋源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他不是真想蹭什么论文,他是想趁机污林宴迟一把,让他的项目黄掉,顺便败坏一下他的声誉。
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林宴迟对上贺寒生的目光。“你知道,我在学术上要求很严格。我从不跟任何人分享成果。”
贺寒生笑了笑,伸手拨了一下他的头发。“那就当是从我这儿分的。”
“什么?”林宴迟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
只听贺寒生又道:“我是你的出资人,我投了那么多钱,从没找你要过任何回报。偶尔借项目送一回人情,总该可以?”
林宴迟正在喝粥,闻言,他的目光放在了一粒被炖到半透明的软糯米粒上,好一会儿都没动。
贺寒生不知道蒋家和林宴迟竞争项目的事儿,不知道鹤老插了一脚进来,那么他当然也不知道蒋源真正的目的是踢林宴迟出局、败坏他的声誉。
从这个角度,林宴迟并不怪他。毕竟在不知内情的贺寒生看来,他只是随手送情人一个礼物,就跟送车送房送首饰是差不多的。
林宴迟真正介意的是贺寒生谈及他项目时的态度。
他发现自己被贺寒生轻看了。
又或者说,他这才意识到,其实贺寒生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一点半点都没有。
林宴迟手上的很多项目有很大的价值、极大的潜力,但短期内商业变现能力差,甚至有些项目还属于纯公益性质,比如他现在和警方合作的毒|品戒断项目。
另外,他先前做的脑指纹项目,更是完全出于调查空难真相的私人目的。
因此这些年来,愿意给他投资的人很少,贺寒生被知道内情的人称为“冤大头”,他们认为林宴迟运气好,找了个不差钱的爱人,或者哥哥——
“那个毒|品戒断项目……我真的想不通他做这个干什么?不差钱才会这么干!我们这种没钱没权的穷人哪配谈理想?稍微不注意还要被毒|枭追杀吧!”
“还有他之前搞的那个巨复杂的脑指纹项目,难度不仅大,民众也毫无接受度。这方面的伦理问题太大了,我看未来二十年都无法推进!稍不注意就血本无归。他这简直在烧贺家的钱!”
……
作为空难的唯一幸存者,林宴迟一度患上了幸存者综合征。后来走上科研这条路,病症带给他的影响才慢慢消除。因为他发现,他能通过他所学的技术造福社会、造福人类。这或许就是上天让他当那个唯一幸存者的原因之一。
做一些公益项目,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多少有些用处——如果他这辈子碌碌无为,无法给他人带来任何好处,他为什么不干脆死在空难里?
抱着这样的念头,林宴迟会活得轻松一些。
当发现那些项目真能给其他人带来价值,让他们的生活变得好起来,他也会觉得快乐一些。
这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他们会觉得他太过理想主义,会觉得他可笑幼稚,会认为他不差钱才会这样。大部人并不会觉得他崇高。
林宴迟并不在意其他人的评价。他跟贺寒生介绍那些项目的时候,贺寒生听得很专注,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所以他一直以为,贺寒生在这方面是理解自己的。甚至他其实也有宏大的社会理想,愿意在这方面做一些付出。
然而现在他才发现,其实贺寒生和那些人没有差别,他也许从来没有在意过那些项目,不指望自己能给他赚钱,也完全不在意那些研究的真正价值。
贺寒生当然不是那些人口里的“冤大头”。
他给他的情人们钱,从他们身上获取肉|体上的快感。
他给林宴迟钱,从他身上获得情绪价值,他享受林宴迟眼里只有他的样子。
原来在贺寒生眼里,自己和他那些情人的本质并没有不同。
林宴迟有些诧异,自己居然才认识到这一点。
“宴宴你——”
“没事。你刚才说,蒋源愿意真的干活,对吧?行,那让他过来。我带他几天。正好缺整理数据的人手。项目不是我一个人的,至少让他在其他成员面前露个面,也免得我落人口实。”
贺寒生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同意。”
林宴迟面无表情一点头。“嗯。你说得都对。”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容还打来的电话。
林宴迟戴上一只耳机接了电话,并没有避讳贺寒生。
只听容还道:“我刚才离开,是担心你生我气,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跟我同处一室,但我没走远,我看到蒋源进去了。我猜到你会不痛快,所以给你打了这个电话。如果你不想待在那里,可以来找我。你就对贺寒生说……说是唐伟楠打来的电话,要跟你谈案子的事。”
沉默了三秒后,林宴迟道:“好的唐警官,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林宴迟站起身对贺寒生解释了自己的去向,再笑着道:“那我等会儿再来找你。蒋源那事儿……事不宜迟,让他明天就来所里找我。”
“行。不过他的水平——”贺寒生其实也觉得蒋源的脑子不太灵光。
“他如果不会,我亲自教他。你放心。”
林宴迟朝他挥挥手,走了。
转身的那刻林宴迟立刻冷了脸。
没有贺寒生在身边,他不必对任何人逢迎、或者寒暄,也不必再说任何场面话。
他目不斜视地走在华灯之下,穿梭在衣香鬓影间,仿佛看不见任何人,也仿佛根本不属于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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