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韶光挑眉斜睨他:“你应该倒酒。”
“我一向服从你的命令,除了关系到你安危健康的事。”饮真温和地说,“喝酒过度伤身。”
“不错,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醉酒还容易误事。”
慕韶光笑了起来,放下酒杯站起身,又道:“但你说,这世上还有比‘醉酒冲动’更好的杀人理由吗?”
饮真轻轻扶了下他的肩头,确保他站得稳当:“你的意思是……”
慕韶光道:“跟我走。”
饮真微微一笑,闪身回到了剑中,慕韶光便离席而去。
*
“解君心简直不是人!”
涂淼根本没有察觉他的计划早已经被人听了个清清楚楚,正在大长老涂垚那里,一边打转一边怒骂。
涂森凉凉地说:“他本来也不是人,这里谁是啊?大家都是魔嘛。”
“二哥,咱们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你就不要再说风凉话了!”
涂淼气冲冲地说道:“他们几个最近莫不是都疯了吧?!先是解君心逼着大哥伪托魔神谕示下那样的命令,又是唐郁那小子没事找我的麻烦——怎么都是冲着咱们几个来的呢?”
他将手一挥:“反正我看这势头不妙,你们可别不当一回事。尤其是叶天歌丫头竟然会替唐郁说话,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暗中有什么勾搭。”
他的话,把另外两名长老都说的沉默了。
因为涂淼说的确实是那么个道理,魔神死后,没人在上面镇着,他这六个徒弟之间的关系越不和,对他们几个来说越是好事。
如今这帮人各自为政,一个个的都已经很难对付了,哪一日谁和谁真的抱起团来,想折腾个什么事,弄死什么人,那还有谁能挡得住?
涂垚冷冷地说:“那些人不开眼,区区一个掌门的位置什么都不算,除了魔神之外,谁坐了其他人都不会心服,当了掌门早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关键的还是要继承魔神的力量,才能跟这帮人一个个地算账。”
涂淼道:“继承力量?魔神的剑在静室里呢,我好不容易炼的刀都碎了,拿什么去开静室的门?”
涂垚阴森森地说:“没了刀,要是用生魂血祭,破坏掉门上的封印,可不可行呢?”
涂淼一愣,涂森已经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道:“好主意,就这么办!正好镇子上那帮刁民也欠收拾了,不如就用他们的命……”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硬是把涂森震的没站稳,又一下子坐回到了椅子中去。
“发生了什么?!”
“三位长老!”
外面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高声大叫道:“门,门破了——”
涂淼问道:“什么门,哪的门?!”
那人回道:“就是大长老这里的山门,被人一剑,给、给、给劈成两半了!”
“谁?!”
“是唐郁!”
一剑破云穿宵,撞碎了涂垚峰上山门,这乃是整个魔域从所未有之事,惊动无数人现身观望。
只听脚步声和兵刃在鞘中的敲击声从四面传来,紧接着,两扇被劈开的大门骤然被一股强劲的气流震的向两面飞出。
一群魔修蜂拥而出,密密麻麻,迅速将周边包围。
眼前空不见人,唯有空地上斜插着一柄剑,剑柄尚在微微颤抖。
有人认出是唐郁的剑,正想上去拔出,献给三位长老,但手还没碰到剑身就觉得灼烫如铁,不禁大叫一声。
涂垚冷声道:“退下,你还不配动那剑,别丢人了。”
他面色铁青,抬起头向远处看去,终于,在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道人影。
因为受到剑气冲击,就连魔域中常年飘荡的紫雾都淡了一些,黄澄澄的阳光落下来,映着身后晶蓝色无云的长空,将这人的一身白衣都镀上了暖色。
他衣袂飘飘,脚步踉跄,手里提着一个酒坛子,醉态里带着几分落拓轻狂。
涂淼喝道:“唐郁,你疯了?!”
慕韶光摇了摇头,道:“倒没疯,只是醉了,有话想请教几位长老。”
“请教你就破门?你、你简直——”
涂垚一抬手拦住了涂淼,问道:“什么话?”
慕韶光道:“为何一面假借魔神谕示,令众人内斗,一面暗中谋划,窃取魔神的力量?”
涂垚冷冷地说:“一派胡言!”
慕韶光却不理会,又问:“为何坐享合虚的灵气供奉,却不顾此处数千魔族百姓的性命?”
“唐郁你……”
“最后一个问题。”慕韶光径直说道,“为何都为合虚门人,却不顾同门之情,欺辱弱小,取他人鲜血增进自身修为?”
慕韶光的语速比平时要慢,声音中明显带着醉意,却十分清晰,只听得周围的人目瞪口呆。
而合虚三老的脸色,却听他每说上一句话,就冷上一分。
“唐郁,你住口!”
听到这些事被慕韶光一句句捅出来,涂垚骤然大喝:“不论事情真假,又与你何干!”
慕韶光道:“我是合虚弟子,为何与我无关?我亲眼见到无辜者受难,为何与我无关?”
涂垚用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涂森冷笑道:“我看明白了,我看明白了,咱们唐尊使这是伸张正义、打抱不平来了。多稀罕,咱们这里竟出了一个圣人,对着魔修讲仁义道德。要是找你这样的说法,难道你连你的师尊都要指责?”
慕韶光哈哈大笑。
涂森道:“你笑什么?”
慕韶光笑道:“我笑你竟然抬出魔神来压我,魔神算什么东西?”
四下一片寂静。
人人面面相觑,眼中都写满了不可置信。
竟有人敢在魔域之中,问“魔神是什么东西?”
涂淼道:“你、你、你……唐郁,你说什么?!”
慕韶光道:“魔神,好威风的称号,生前威震一方,生前人人敬畏,死后不也只是你们争权夺利时扯起来的一面大旗?谁不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没人敢说而已。”
他语气懒洋洋又无谓的样子,唇边的笑却带着讥诮,漆黑的眸光深处仿佛带着森寒的刀光剑影。
慕韶光慢悠悠地说:“所谓‘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我与你讲仁义道德有何可笑之处?难道在你心中魔与畜生无异,所以当了魔修,就听不得道理了?”
涂垚厉声道:“你少跟我在这里逞口舌之快!这世间本就是强者为尊,你服也好,不服也好,都是如此。我知道你生来废灵根,处处遭人欺压白眼,觉得心里不甘,但你也不好好想想,你要不是侥幸拜入魔神门下,又安能在此处与我叫嚣!”
“这里是魔域,我们修的也是魔道,不是普度众生的菩萨。谁站在高处,谁说的话就是道理,那些人挨欺负,只好怪他们自己出身低,天赋差,运气不好,悟性不佳,生来只配遭人践踏!”
涂垚说话之间显然也动了火气,简直可以说是声色俱厉,他身上的威压向外迸发,周围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跪了一地,此时一个个瞠目结舌,仰着头看两人争执。
他们很多人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活了几十年、上百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争吵,听过这样的道理。
孰是孰非,谁对谁错?
“《度人经》中有言:‘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道德经》里亦说:‘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短暂的沉默之后,慕韶光的声音缓缓响起:“这两部经书,都是修道之本。谁说魔修便是恶人,谁说为魔便要作恶?涂垚,你说的不对。”
——“谁说魔修便是恶人,谁说为魔便要作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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