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韶光的神情逐渐严肃,多了些戒备的敌意,反倒稍稍淡化了颓丧的情绪。
他随手拍出一掌,还在努力蠕动着想把两截身体対在一块复生的怪物当即毙命,化作了一滩血水。
慕韶光看着血水渗入到泥土之中,周围的花草枯萎一片,想了片刻之后,又大步走到了那处血渊的旁边查看封印的情况,心中逐渐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慕韶光……慕韶光……慕韶光……”
这时,他听见风里有一阵呼唤在叫着自己,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桀桀的怪笑:
“你终于还是来了!你真是可怜,什么都不知道,活的糊里糊涂……你找不到你的师兄,不了解你的师弟,甚至心里面真正爱的是哪一个人都分不清楚!像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真是、真是——”
太阳没有来得及一点点落下山去,就被悄然聚拢的阴云挡在了后面,天色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哗!”
那个声音所说出的话不可谓不恶毒,慕韶光一言不发地听着,忽然间,他的目光一厉,没有任何预兆地拔剑劈斩!
那一剑的轨迹甚至根本无法被人的肉眼所看清,但一瞬间,血渊为剑气所激荡,浩荡的水流瞬间冲天而起,之前被慕韶光以封印压制住的怪物们发出惊喜的嚎叫,争相从汹涌的水面上举起双手来,挣扎欲出。
但慕韶光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他落地之后凭空站在了水面上,定格住反手握剑的姿势,目光冷冷落在了手中的剑刃上。
雪白银亮的剑刃上,此时赫然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锈迹。
慕韶光并拢手指,在剑面上一划,使饮真的剑刃又重新光洁如新了。
有的怪物已经试探着把头冒出了血水的表面,但看到慕韶光之后,又吓得连忙缩了回去,而后面还在有不明就里的怪物继续往上冒,弄得一时间水面上此起彼伏,动荡不已。
而就在晦暗的血色背景之上,慕韶光身穿白衣,神色清冷,孤高而又漠然地垂下眼去俯瞰着他们,像是执掌生死的神明,又像一缕游离于此世之外的幽魂。
“我上次来到此处的时候,本想将这些东西全部诛灭,以免祸及在周围生活的修士百姓们,但临到最后一刻的时候,我却突然心生犹豫。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
慕韶光笑了一声,却带着说不出的自嘲,不知道在同谁说话。
“他们,可是我师尊留下来的啊。”
突然有一阵风打着旋从他周身划了过去,满山的树叶都哗啦啦地响了起来,像是无数人同时发出了大笑声。
慕韶光道:“不错,我和我问旻之间,论关系……也就那么回事,但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无论他做了什么,利用了多少人,又欺骗了多少人,他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除魔。所以,这血渊放在此处,会不会,也有他的道理呢?”
风渐渐平息了下来,紧接着,乌云聚拢,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
“万物皆有平衡,生生相克,生生不息。”
慕韶光低低自语:“或许,问旻放任此处血渊不管,是因为下面藏着什么更加厉害的东西,我担心如果贸然毁去会导致失衡,所以才仅仅是将血渊的力量加上了一道封印,但还是给了你有机可乘的机会……”
说到这里,慕韶光停了下来,淡淡地说道:“免费的说书到此结束,再讲下去就要付出点代价了。出来吧,让我看看你如今是人是鬼……魔、神。”
慕韶光说出“魔神”这两个字其实是猜测,他不是不相信鸢婴未死,而是觉得,如果鸢婴当真还活在这个世间,必然不可能甘于藏身在这个地方。
他的话音落下,周围一阵沉默,忽然间,一把伞撑在了头顶,为慕韶光挡住了噼里啪啦打下来的雨滴。
“你的脸色很苍白,年轻人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否则会让我这种已经入土的前辈感到非常的可惜。”
一个声音缓缓地说道。
慕韶光转过头。
他的身边多出了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虚影,手里举着伞,赫然正是当年魔神鸢婴的样子!
血渊上面的黑气还在不断凝聚,慢慢填补着他的身躯。
鸢婴対着慕韶光点了点头:“很久不见了。”
“我从没在乎过这条命。”
慕韶光并不领情,拂袖之间,身形已然飘退出去了几丈之外,站在雨中,打量着面前这张本不该出现的面容。
“倒是你……”
慕韶光打量着他,缓缓地说:“魔神已死,你并不是他,你只是……一缕神识的投影。”
发现这一点,并没有让他觉得轻松,而是心底更加一沉。
他们之所以在鸢婴一死之后,就全力防范他复活,除了唐郁所说的“天机”之外,就是因为此人功法的特殊性。
鸢婴当初原本未修魔道,在他刚刚入门,尚未筑基时,曾意外遇到一名正在渡劫的鬼修,因自感已经抗不过后五道天雷,便想抓鸢婴为自己挡劫。
鸢婴同他一番搏斗,情急之下,竟将那鬼修吞噬入体,在雷劫的余烬中悟道,突破筑基、金丹、元婴三重境界,一日千里,直接进入了出窍期,震骇了整个修真界。
正是因此,此人的功法向死而生,生生不息,能够借一切外力为己用,可以说几乎没有弱点。
所以问旻才苦心孤诣,想要为他培养出一个克星。
如今,鸢婴那一缕神识显然就在这血渊之底,虽然暂时不能完全突破封印而出,但他的投影在此,说明实力也已经恢复的不少了。
可想而知,如果上一次不是慕韶光行事谨慎,没有直接把这片血渊扫荡干净,只怕鸢婴当时就会复生,这可真够让人后怕的。
“此山荒芜多年,多了芷忧君,似乎连风光都比以前明媚很多,多年未曾见过的鲜花也盛放了。”
鸢婴像是没有听到慕韶光的话,欣赏着眼前的美景,自顾自说道:“它们原本已经在数百年前枯萎,但将种子藏在泥土之下,蓄势待发,拼命地积聚着力量,所以能在合适的时机开放。这个时候,生死不过一道轮替,真正留存下来的,是永恒。”
慕韶光淡淡地说:“用鲜花自比吗?你这一点倒是跟以前如出一辙,还是如此的自恋自大。”
“那就将就一下吧。”鸢婴道,“这番话本来是想说给你的师尊听的。当年他设计截下了我的一缕神识封印于此处,又以这些东西身上那股肮脏的气息不断侵袭,影响我走火入魔,可也为我轮回复生埋下了那粒种子。没想到时至今日,他倒是死的更透一些,将这个烂摊子留给了你。”
慕韶光冷淡地说:“所以呢,你今天是想找我报仇?”
“恰恰相反,”鸢婴道:“我是来找你合作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甚至能交个朋友。”
“合作?”
“杀了解君心,我帮你重掌穹明宗,甚至,或许还能为你寻找到你那个步榭的下落。”
慕韶光说:“我杀不了解君心。就算是以前没有旧伤的全盛时期,我也没把握能赢过他。”
鸢婴微微地笑了,说道:“但你根本就不需要动手。只要你想让他死,他是不会再活下去的。”
慕韶光怔了怔。
不是因为鸢婴话里的内容,而是対方听上去,未免対他和解君心之间错综的关系太了解了。
鸢婴看了一眼慕韶光的神情,突然笑了,有些惊讶又有些玩味地问道:“你——不知道解君心为什么会成为我的弟子?”
慕韶光确实不知道,他从未想过这件事会跟自己有什么联系。
他下意识地便开口欲问,目光却无意中看到了魔神唇边一缕隐秘的笑容,心中猛然一省。
——対方正在搅乱他的心绪,他不能顺着魔神的话去想。
“対你来说,取走解君心的性命并不难,而我,则需要他的身体来获得新生。我相信现在的你,应该也不会再软弱地留恋那些虚假情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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