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榭道:“你爱上他了吗?”
依稀间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次午后,他练剑练得累了,抱剑靠坐在树下沉沉睡去,在温柔的触碰下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步榭带笑的脸。
慕韶光有些意外,问道:“今天怎么提早回来了?”
步榭笑起来,眼中都是喜悦:“嗯,因为想你啊。”
“韶光,韶光……”
两人笑着,依偎在草地上,步榭扳起他的脸,在他面容上落下一个个的轻吻,柔声问道:“你爱我吗?”
那个时候,他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甜蜜,推了一把步榭的身子,笑骂道:“什么爱不爱的,不知道!”
少年往事终于粒粒成沙,而他们,都长大了。
慕韶光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可我想去找他,我不能骗你。”
步榭道:“你被他打动了。”
这一次,慕韶光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道:“……是。”
步榭心里空空的,说不上来的难受,这种难受的感觉甚至胜过了伤心,因为他好像已经没有心了,那颗温热的心脏仿佛被谁从胸腔里掏出来,然后硬塞了一块冰进去,一收一缩,在血液的冲刷里融化。
慕韶光见他不说话,便轻轻把步榭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推开,默默站起身来。
步榭没动,坐在那里,像是已经与身下的青石合为了一体。
就在慕韶光转身的时候,他忽然一用力,拽住了慕韶光的手臂,然后起身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
慕韶光动了一下,步榭却停在了那里,将头埋在他的颈侧。
鼻端是熟悉的气息,隔了多少年他都不会忘却,这是他的师弟,他的韶光,他此生唯一爱过的人。
他拥有过的他。
“韶光。”步榭轻轻叫了他一声。
慕韶光的身体在他怀里一颤,步榭说:“我们一直去找解君心吧,他为了你,要去除掉鸢婴的最后一缕神识。”
慕韶光猛然转头。
步榭结实有力的手臂环着他,静静地说:“我明白。他一直念着你,从未放下过,现在,又不惜为了你牺牲性命,你会被打动,是应当的。”
初见时,他曾看着这个把头埋在膝盖上的小孩子,心里想,为什么他这样不开心?好想让他开心起来。
中间隔过了相识,相爱,分别,重逢,直至如今,步榭还是这样想。
告诉慕韶光解君心的付出,让他的心里不必有那么多的迷茫和愧疚,顺从自己的心意活着……
不管要付出多少代价,只要慕韶光开心,他都可以做到。
只是,曾经不知世事的少年时光中,他曾以为,自己可以给他幸福和快乐,两个人会这样一辈子地手牵手走下去。
但原来,除了让他生来受尽偏爱,造化也会弄人。
步榭放开了抱着慕韶光的手,道:“走吧。”
慕韶光低声道:“我自己去吧。”
步榭说:“怎么,这还是连师兄都不打算认了不成?若是再让你离开我,又出了点什么意外,你不是成心要我的命吗?”
他甚至这个时候还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可是慕韶光又怎么会不明白步榭这种种行为全是为了他打算?
心中一阵酸涩一阵痛楚,刹那间,又是千百个“对不起”堵在心头。
步榭看了慕韶光的神情一眼,心中蓦地疼痛,匆匆扭头看向别处,片刻之后才调整了面色,说道:
“韶光,你别多想,也别觉得对不起我。人都是由着自己的心的,说到底,做什么也都还是为了自己。当年舍你而去是我一生之痛,若如今也不能照顾你弥补这个遗憾,我这辈子心中都会愧悔万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慕韶光无以回应,只能匆匆转过身去。
*
之前,随着慕韶光的死讯而天下皆知的同时,他牺牲的原因自然也会相应的大白于天下。
——魔神复生!
不管只是一缕神识还是一股力量,鸢婴当初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能一日之间连跨三重境界,自此势不可挡,成为一代大魔,如今他有经验,有修为,只要还在这世间残存着一点生机,重新称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幸亏当时是慕韶光碰上了他,有实力将他封印,更有勇气和魄力抵死抗敌,才为众人争取到了一些缓冲的机会和时间,否则若是鸢婴夺舍成功,离开血渊,所有人都会被他打个措手不及。
但目前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慕韶光争取来的不过是短暂的和平,随着封印一天天减弱,该如何对付魔神,是他们早晚要面对的问题。
作为鸢婴的死对头,仙门自然是主张设法对他全力击杀的,只是将他引出封印杀还是杀他的人进入血渊,引出来杀不了会不会回不去了,进入血渊又要怎么个进法,都是问题。
一群人商量了无数种方法,然而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一个不慎反倒有可能成为魔神重新回到世间的助力,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对于魔域来说,情况就更为复杂了一些。
鸢婴生前,整个魔域都在他的统辖之下,但并非里面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死忠,至解君心分裂合虚之后,人心涣散,各有各的念头。
一些人很担心鸢婴回来之后会跟他们算账,也留恋如今的安稳生活,打心眼里畏惧鸢婴重新回来执掌魔域;但也有一些人心里不甘,觉得魔域不复当年,当魔修也没有过去威风了,巴不得鸢婴赶紧回来,带领着他们扬眉吐气,重振雄风。
仙魔两边经过几次商议和交流,总算找到了一个还算稳妥的办法——
由仙门倾满门之力结成法阵,彻底将整座血渊连着罔山绞碎,如此一来,其中必有魔气散逸,并归往万魔发源之地合虚。
这时,魔修那边要做的,就是截留魔气,同时封锁合虚,不让魔域内外的力量连成一片。
计划初定,双方具体相商的地方定在封夷山的山巅之上,此处曾经为感谢慕韶光庇佑而建的巨坛成为了驻扎之所。
高坛的两侧已经分别坐满了仙修和魔修,远远看去乌压压的一片。
虽然慕韶光的离世给穹明宗带来了很大的打击,但多年积淀在那里,他们依然占据了最中间的位置。
魔修各门派之中自然也是以合虚为首,但自从慕韶光离世之后,解君心就不知所踪,目前程棂不知为何也没有在座,殷诏夜和叶天歌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了目光。
问千朝没到场,上官肇素来不善言辞,巨坛正中说话的人乃是岑芝。
“……鸢婴当年为祸无数,想必在座诸君也都深有体会。今日不论仙魔,只说他于当世心存怨怼,若再次现世,必起战乱,是以芷忧君拼力阻拦……”
岑芝处事颇为干练,在外人面前一向冷若冰霜,说至此处,声音却微微哽咽,一时难以再说下去了。
满场十分寂静,也没有人催促她,岑芝自己调整了一会情绪,才续道:“是以今日遍邀各位齐聚,共襄大计。先前郑仙君所说的提议大家也都一起商议过了,如无意义,就是具体……”
她说到这里,突然一声高喝打断了岑芝的话:“——谁说没有异议?!”
岑芝向着那个方向看去,随即,人群外围泛起了一阵骚动与惊呼,只见是一群身穿黑衣的人闯入了场中,气势汹汹地直逼正中走来。
上官肇眉峰一凛,身形瞬动,人已站在了岑芝身侧,冷声喝道:“来者何人?!”
叶天歌与殷诏夜也同时站起身来,发现那些黑衣人当中,有一部分是曾经的魔域中人。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身材极瘦,极长,肤色苍白,面颊凹陷,看上去便似一具被黑布包裹的僵尸一样。
叶天歌和殷诏夜都认识他,知道此人乃是一名叫做支离酉的散修,之前曾经想要加入合虚,当时正好碰上程棂心情不好,支离酉的言辞又比较傲慢,就被程棂一脚踹下山去了。
他原来也颇有名声,后来沉寂多年,没想到此时竟会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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