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立城向来不为他人考虑, 可他不太狠得下心去直接羞辱沈安。
大师给他请的线上符箓没什么用处, 他找不到自己破天荒为他人考虑的理由, 只能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暗示,他是不愿意欺负小孩。
傅立城不打算采取蛮横手段了, 他决定,用相对温和的方式撵走沈安。
他正愁找不到和沈安独处的机会, 可是这天下午,吃过午饭, 沈安竟然主动走到了他身边。
小心翼翼, 支支吾吾。
更让他费解的是, 傅风宁竟然破天荒地没有跟上。只是在身后用一种鼓励的眼神看着沈安的背影。
沈安仰着脸, 小声邀请傅立城:“爷爷,今天下午……您……您有空么?”
傅立城瞟了一眼傅风宁:“怎么。”
沈安的声音里带着青涩的期待:“我下午要到庄园赴约,我在庄园里……有一位朋友和爷爷年纪相仿……傅叔叔说,说您喜欢热闹,庄园太清净,您会无聊……所以,我能不能邀请爷爷,和我一起赴约……我那位朋友,人很好相处的,他年轻时候到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有趣的事,有他跟您玩,您就当解解闷,您……”
傅立城心里一乐,得,这还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还正愁支不开傅风宁呢,沈安这孩子自己羊入虎口,送过来给他机会。
傅立城听都没有听完,当即就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我可以跟你去,但是,不能带他。”
傅立城用下巴指了指傅风宁:“有爷爷没孙子,有孙子没爷爷,沈安,你选。”
沈安一下子愣住了。
傅风宁挑了挑眉,看向沈安。
就听见沈安轻轻地说:“傅叔叔……要不,您在家看电影吧……或者,处理工作……”
傅风宁:“……”
傅立城:“哈哈。”
傅风宁耐人寻味地看了傅立城一眼,掠过傅立城到了沈安身边,揉了揉沈安的脑袋:“小偏心眼,联合爷爷挤兑自己的alpha,也就只有安安宝贝做得出来。”
沈安紧张地捏着裤脚,祈求地望住傅风宁:“爷爷不是天天都能在庄园……”
傅风宁替他捋顺被风吹起来的发丝:“行了,傅叔叔说笑呢。只是,宝贝也知道,爷爷脑子不太……”
看见沈安声讨的眼神,傅风宁轻笑改口:“爷爷脾气不太好。要是说了什么让安安委屈的话,安安回来向我告状就是,不可以放在心上。”
“嗯!”
傅风宁亲自开车,把两人往湖边送。
越靠近湖边,傅立城越觉不太对劲。
眼看着傅风宁的迈巴赫靠得那湛蓝色的湖泊越来越近,甚至连湖畔正在牧羊的那个人影都越来越近……
傅立城一拍大腿,「嘶」了一声,忽然问沈安:“你说的,和我年纪相仿的那个朋友……他是不是天天在这湖边?吃住都在这片湖边,从来不踏入这片区域以外的地方?”
傅风宁唇角一勾,没有说话。
沈安小鸡啄米般点头:“是的爷爷!”
傅立城的手指有点微微发颤:“你……他……你朋友……”
傅立城指着湖边的人影,瞳孔地震:“不会,就是他吧?!”
沈安点头:“爷爷,就是他……我不知道他全名叫什么,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但是我知道他天天都在这里放羊、弹吉他。他让我叫他,容爷爷……爷爷,容爷爷的吉他弹得特别好听……湖边有傅叔叔设计的琴台,上边有钢琴……我和容爷爷,弹琴给您听吧!”
傅风宁余光瞥了傅立城一眼,只见他放下手指,拿起手托里的保温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像是在紧张什么。
傅风宁不动声色,内心暗笑。他自然知道傅立城在紧张什么。
人们都说傅立城这辈子拿了大爽文剧本,天不怕地不怕地活了一辈子实在舒坦得很。
可是,只有傅荐辛和傅风宁知道,傅立城后半辈子一直活在愧疚和自我怀疑当中。他年轻时最最疼爱的弟弟傅容池,被他逼得一辈子形单影只走不出内心世界,一辈子自缚在这片湖畔。
傅立城年轻那会儿,倒是来看过傅容池几次。每一次,傅容池都把他当成空气,从未给过他哪怕一个眼神,更别说跟他说话了。
后来傅立城也不来了。
很难说,这么多这么多年,傅立城想不想念这个弟弟,想不想来见他……
傅立城看了傅风宁一眼,眼神里有无声的质问,还带着一丝被震惊到的茫然。
傅立城闭了闭眼:“我不知道是来这里……”
傅风宁:“哦,您可以不下车。”
傅立城的目光黏连在湖畔老人的背影上:“我……哼,我还是下去吧,毕竟答应了沈安,否则不就成了言而无信。”
傅风宁没有理会。
傅立城又问傅风宁:“你没跟沈安说过这个倔老头儿的背景?”
傅风宁笑得温和:“安安自己的交际,我从不干涉。”
傅立城又猛灌了一口水:“都说孙子随爷爷,你一点不像我。”
“我像父亲。”
“对,你像你父亲,没有人像我!你们都恨我!”傅立城忽然咬牙切齿。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湖畔越来越近的背影。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
“傅风宁,你故意的吧,带我来这里。你就是找我不痛快!你明知道,明知道……你就是为了给我难堪,报复我。”
傅风宁轻笑:“顺便罢了,还真没怎么故意。您要是觉得不痛快,您待会儿别下车,自己开车回去。”
沈安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爷爷……您也认识容爷爷?”
傅风宁伸出手攥住沈安因不安而蜷缩起来的手:“你容爷爷可不这么认为。”
傅立城还是下车了。
脚步虚浮,神色局促,眼神里带着一丝闪躲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傅风宁自然没有乖乖回去,他停了车,还是跟过来了。
此时已临近春末,午后的阳光洒在漫无边际的绿野上,蒸腾起青草的冷香。
傅容池怀里抱着老旧的吉他,缓缓弹唱一首法国民谣,旋律浪漫,却透着一股无法用语言慰藉的寂寥。
在看见傅立城一刹那,吉他声倏然停住。
可也就停了疏忽之间的一两秒。
紧接着,傅容池看向沈安:“好孩子,阿拉斯加之旅,玩得开心么?”
沈安从口袋翻出一小盒七彩的糖果,小心翼翼递给傅容池:“容爷爷,糖果是从阿拉斯加州带回来的……希望您喜欢!”
一老一小其乐融融。
傅立城有些尴尬,他悄悄地呼出一口气,脸上有希冀落空的失落。
就在这个时候,沈安牵住了他的手,向傅容池介绍:“容爷爷,这位是傅叔叔的爷爷,也是……”
沈安有些怯怯地看了傅立城一眼,小声说:“也是我的爷爷。是我邀请他老人家来听我们合奏的。”
傅容池没看傅立城,他放下吉他,抱起一只蜷缩在脚边的小羊:“那就听吧。”
傅立城睁大眼睛,似乎有些不能置信。
他和傅容池有多少年没离得这么近了,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积攒了大半辈子的寒冰,在这个春天的午后,因了一个孩子的关系,竟然见到了光。
一开始,傅容池仍然不跟傅立城说话。
他屡次想要主动跟傅容池说点什么,可是抹不开脸面。半小时后,他看了在湖畔逗狗的傅风宁一眼,忽然就鼓起了勇气:“容池啊。”
傅容池像是没有听到。
沈安轻轻揪住傅容池的衣袖,小声喊:“容爷爷,傅爷爷在叫您——”
傅容池沉默了两三秒,伸手揉了揉沈安的脑袋:“好孩子,你先去找你傅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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