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蒋危追去天山之后,两人在边境养伤那段时间里,蒋怀志不止一次开车晃到这个老旧的小区,有时候坐在楼下抽一颗烟,边抽边望着四楼那间屋子的窗,有时候他上楼转一圈,也不进去,就在门口来回踱步。
庄玠家门前有一座花架,上面密密麻麻摆着很多花,蒋危没住进来之前,一个单身男人,养的都是那些简单好活的兰花绿萝,庄玠工作忙好几天不回家的时候,对门老爷爷会过来帮忙浇个水。
两人住在一起后,蒋危就承包了花的修剪养护工作。
他身居要职,周围赶着巴结的人不少,一听说他要借花献佛,纷纷有人送名贵的花过来,莲瓣兰、朱丽叶、各种颜色的高山杜鹃……蒋危买了很多颜色好看的花瓶,把花分门别类移植进去,定期浇水施肥,西边阳台日光好的时候,他还会把花一一搬到阳台上去晒晒太阳。
蒋危曾经网购了一对情侣口杯,杯身上印照片那种,他扳着庄玠的脸强行拍的,照片上一个满脸不耐,一个笑得格外灿烂。买来以后庄玠无比嫌弃,晚上刷牙时连洗手间都不想进,蒋危只好把杯子换下来,给里面种上多肉,拿去当了花盆。
蒋怀志每次来他们家,目光都会被那张醒目的合照吸引住,停驻很久,然后把两个杯子转过去,把照片藏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一遍一遍看他儿子精心养护的那些花。
他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儿子,在家里什么都不干的儿子,跑到别人家里去干这些事儿。
蒋家的男人干家务?做小伏低伺候人?放屁去吧。蒋老爷子是个传统观念很重的人,一家三代男人,都不是有耐心做这些后勤工作的主儿,在外面提枪打拼挣钱还行,回到家里,就往沙发上一坐,支个二郎腿抽着烟等着吃饭。蒋怀志实在接受不了他儿子围着人鞍前马后打转儿的模样。
这一切是为什么?
为那什么狗屁爱情真能让人做到这个份儿上吗?
蒋怀志想不明白。
他是个在政治上很有野心的人,男人忙于事业,就希望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操持着,每天回家能吃上一口热乎饭,帮他把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
年轻时他有过一次心动,求而不得,后来在家里安排下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他的夫人在妇联很清闲,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做得无可挑剔,多年相处下来,也算是举案齐眉夫妻恩爱。
同样的,蒋怀志也希望蒋危未来找个贤惠的、爱他的,性情柔顺的,至少能给他一个有温度的家,让他能毫不分心地专注于工作。
庄玠?
这人跟柔顺沾边儿吗?
他对蒋危有过哪怕一丁点爱吗?蒋危这孩子为了他前途性命都赔上了,他为蒋危做过什么,能在家做一碗饭,还是能像自己儿子一样用生命去维护对方,他能吗?
蒋怀志从车上下来,咬着烟看向楼梯口站的人。
庄玠也看着他,眼睛清亮得像水一样,仿佛能照出他内心的想法。
蒋怀志突然想到,白遇河递上来的报告里说他确实能看穿别人的内心,一想到这,他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浑身都透着一种难言的尴尬。
“来都来了,不请我上去喝杯水吗?”
蒋怀志还是摆了个架子,毕竟自己也算是庄玠半个家长,庄玠拽着西米露停在那,似乎在思索他是不是真的只想上去喝杯水,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跟我来吧。”
庄玠抱起狗转身朝楼梯走去。
上楼时两人全程无话,走到家门口,庄玠没看见乔进那几个看守他的,蒋怀志顺手捋了一下他门前的翡翠兰,说:“我让人都回去了,团级干部带什么警卫员,蒋危不懂规矩你也跟着胡闹。”
庄玠微微偏头朝花瞥去,没说什么,本来要刷指纹开门的,他想了想,当着蒋怀志的面把密码输了进去——是家里两个人的生日。
蒋怀志跟着进了屋,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他们的家。
一百平米出头的实居面积,大小三个房间,两人一狗住起来显得绰绰有余,房间装修很简约,极致冷淡的配色,桌上几个水果盘都空空如也,客厅里堆积如山的水果没人顾得上削。庄玠很少会收拾家里,他只顾把自己用过的东西归位,从不管蒋危干什么,自然也不会为他准备饭菜,家里冷清得看不到一丝人烟味儿。
就是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家”,庄玠抱着狗坐在那,却莫名十分融洽,他和这间屋子都有种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和谐,让蒋怀志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庄玠起身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接着又坐到沙发上去,一言不发地抱起西米露揉着。
喝完一杯水,蒋怀志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于是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护照我给你办好了,机票和钱在楼下车里,拿上东西能走今天就走吧,蒋危有个会,很晚才能回来。”
“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离开?”
“我给的钱够你在纽约买十个这么大的房子。”蒋怀志斟酌了一下,说,“上面准备把北京塔爆炸案和三年前的延庆案并案调查,黎宗平两次逃脱追捕,都有你们父子参与。再留下去,对你没什么好处。”
庄玠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身子微微绷直,西米露从他腿上跳下来。
“原来首长还记得延庆案。”
蒋怀志叹了口气:“我当然记得,我与他共事多年,他落得这个结果实在令人惋惜,我不管你因为什么选择走上了这条路,现在专案组那,已经把你确认为黎宗平在公安系统内部的同党了。”
庄玠闻言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显得有些讽刺,“那您能给我讲讲我父亲是怎么把计划图泄露出去的吗?”
这句话瞬间让蒋怀志心中警铃大作。
“你知道了。你知道多少?”
他这些天来一直坐立难安,不知道庄玠调查到了哪一步,唯恐他查明了真相。任何一个环节出现漏洞,都可能使他的政治图谋一败涂地。
庄玠一直观察着蒋怀志,直到他忍不住倒第二杯水缓解干喝,才缓慢开口,吐出两个字儿:“所有。”
蒋怀志一下子站起来,手下意识摸上腰间。
这个动作庄玠太清楚他要做什么,庄玠微微眯了一下眼,目光变得有些冷,“我现在再叫你一声叔叔,能用旧情帮我免除接下来的子弹吗,还是说,你想听我叫你一声爸?”
蒋怀志脸色格外难看,不知是因为眼下失控的局面,还是被庄玠那句爸气的,他没有掏枪,只是离开座位往外挪了一步,站在一个最保险的地方,这个位置能保证不管庄玠想打电话还是要破门逃出他都能立刻阻拦。
“小庄,我很感激你没有把这一切告诉蒋危,他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不适合太复杂的政治斗争。”蒋怀志深吸一口气,“我希望你能把这个秘密继续保守下去。”
“我什么都不说,不是不想说,而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想告诉他你爸是个反革命分子,英才计划从头到尾是个骗局,人命不过是你们拿来实现政治野心的工具。我不想告诉他你爸用公安部的内部电脑发送消息,让我爸背上黑警的名声。我不想告诉他,到现在你爸还把你当个傻子,蒙蔽你,利用你,什么事情都把你蒙在鼓里!”
庄玠突然站起来,重重地把茶杯搁在桌上。
“我也不想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我呢?我爸平白无故被诬陷,替别人坐了三年牢,一个老党员的三年谁能还给他?我死去的战友、兄弟,他们的命谁来赔?我跟蒋危,我们俩,我们本来是最亲密的人,是谁把我们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从未有过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有些感情在萌檗之初,就被权力的漩涡卷进地底,然后在经年累月的推拉之下折腾得面目全非。
那是他们血一样的三年。
充斥着血腥、争吵与仇恨,无时无刻不在以暴力相对,他们从无话不谈的朋友、彼此最重要的人,变得相看两厌,连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都觉得窒息。
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却发现这个问题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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