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泄这些情绪最好的途径就是上床,他无数次用那种原始的野兽一样的行为宣告主权,只有把人完整地抱在怀里,才能短暂地获得安全感。正要这么做的时候,蒋危又想起陆则洲的话,搭在床头的手明显紧了一紧,最后舒展成一个温柔漂亮的弧度,挥散了戾气,落在庄玠蓬软的发顶。
“9·22案牺牲的警察,没有人会遗忘他们的离开,事迹值得铭记,但伤痛需要遗忘。”蒋危梳过掌心柔软的发尾,捏了捏他的后颈,“走吧,我带你下去吃点东西。”
庄玠用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看了他许久,垂下眼睑地披上衣服下床。
早秋的北京城已被霜气尽染,路上是如潮水的人车,路边有卖爆肚的小摊,灯红酒绿与市井尘烟驳杂地纠缠着,高楼与立交桥在灯影中幢幢。
两个人沿着高中附近那条小吃街缓慢走着,距离他们的十七岁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八年来一次次翻新修葺,路边的门店换了一茬又一茬,这条路几乎看不出多少当年的痕迹。
蒋危在一个卖卤煮的路边摊停下来,沉默地望着那热腾腾的雾气。
上高中那时候,家里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全,安排了警卫员来接,蒋危偏要自己走,跟老爷子指天对地地发誓会把庄玠安全带回家,转头就揣张红票子带人去吃脏兮兮的路边摊。
庄玠害怕回家被发现,每次盯着那卤煮,又眼馋又不好意思张口,后来蒋危不知道从哪买了一包漱口水,像星球杯的包装,小小的,放学的时候兜里揣两个,趁放学回家那点时间大吃一顿,然后两个人一起蹲在路边漱口去味,噗噗地朝着下水道吐脏水。
偶尔把油滴校服上了,不敢穿回家,蒋危就把自己的校服脱给他,然后把脏衣服扔到学校那洗手池里,倒半瓶洗手液揉一揉,也不管洗干净没,冲掉沫子了就往窗台上一搭。
庄玠这辈子没干过那么没品的事,妈妈从小教他养成的好习惯,到高中忘得一干二净,逃学打架逛网吧这种坏毛病都沾了不少,蒋危还教他抽烟,大多是不太呛的细支烟,黄鹤楼,南京……搁自己嘴里点上了,偷偷拿舌尖顶两下,再放到庄玠嘴里去。
他有时候会故意把烟圈往庄玠脸上吹,烟雾营造出一种颓靡的气氛,就着一盏昏黄路灯,仿佛置身在会所那种令人想入非非的地方,目光肆无忌惮地描摹他冷淡精致的轮廓,心思也一个劲儿往不正经的事上飘。
往事历历在目,似刀口舐蜜。
就这么一愣神的时间,蒋危抬起头,见庄玠已经走到了马路对面。
两人之间隔着长长一条斑马线,二十五道宽窄相等的白条,突兀而强势把他们分隔在马路两端,就像他们从彼此生命中缺失的那四年,一个在警校,一个在部队,没有任何联络方式,直到四年后重逢在物是人非的街口。
短短四年,就足以让另一个人闯进他们的生活。
也许是枯燥而漫长的训练中,需要有人来代替自己陪他走过,又或许只是一次无关风月的转身——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背叛,因为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关于未来的承诺。
蒋危永远忘不了四年前经过这里的那天。
他去交调京的申请表,走到景中前面那个十字路口时,正好看到庄玠——他穿着那身笔挺干净的制服,拽着一个警校同窗,把高中的校楼一一指给那人看。军车的防弹玻璃降了一半,庄玠回头看到他,迎着八月末的阳光微微笑了一下,眼里的惊喜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会让人产生半分误解。
庄玠说,你回来了,晚上我俩请你吃个饭吧。
我俩,请你。
只用四个字就把界限画得分明。
饭桌上庄玠告诉他,他想参加507所承办的一个英才计划,面向军警系统的特优生一起招收,已经报了名,搭档就是身边那位周师兄。还说起学校给了一个公费留学的名额,他或许会去德国进修,两个人一起。
他把未来规划得满满当当,未来里没有蒋危。
说到最后,庄玠仿佛才想起他,想起这个可有可无的竹马,问他回京有什么打算。
要怎么回答呢,那个英才计划是联合招生,是唯一能缩短部队与警校之间距离的契机,听老爷子提起的时候,蒋危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庄玠。他写申请,打报告,恨不得把在部队这四年大大小小的军功都写上,生怕不够资格站到跟庄玠一样的地方去。
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不停地灌酒,申请表就揣在他军装口袋里,也没有拿出来的必要了。
那成了蒋危心里一道坎,怎么都过不去,放不下,不敢再回想。
四年前马路对面那张脸与眼前重叠,他看见庄玠往前走了两步,微微蹙着眉,好像张嘴说了什么,刺耳的刹车声掩盖了他的声音。
蒋危后知后觉地抬头,被白亮的车灯晃晕了眼。
“走路不长眼啊你!看不到红灯?”司机身子探出车窗直接开骂,蒋危像没听见似的,三两步跨过马路。
庄玠有点仓促地转过身,蒋危长臂一伸,捞住他半边风衣角。
“你刚是不喊我了?”他拽着那片衣角扯了扯。
“……”
“我听见了。”
“……”
“那人眼瞎了乱他妈开,也不知道摁喇叭。”蒋危猛地把他拉到怀里,屈膝顶着高中校门口那道石墙,让庄玠分开腿坐在自己膝盖上,他个子高,手揣进夹克兜里抻开衣襟,正好把人包进怀里,顺便还在庄玠腰上摸了两把,“宝贝儿,你担心我啊。”
庄玠背靠着墙,偏头躲了一下他凑上来的脸,淡淡说:“蒋危,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老子要脸干嘛。”蒋危狠狠地在他嘴上咬了一下。
庄玠伸手一推,从他腿上跳下去,扭头就走。蒋危快走两步追上,像上学那时候一样从背后扑上去,勾着他的肩往下压,将人囚在怀里细细密密地吻他额角。
正逢学校下晚自习,穿校服的高中生惊奇地看着他俩,间或吹两声口哨,嬉笑怒骂的张扬一如他们的十七岁。
那一瞬间庄玠恍惚有种酸涩的情绪在心口泛滥。
第10章
婚礼过后是周末,庄玠在家好好养了两天,周一一早照例去上班。他特意比平时早起了半个小时,趁蒋危出门买早点的功夫,很快洗了个澡出来,开上那辆吉普直奔单位。
意外负伤的结果就是,他到警局还没来得及换制服,就被淹进了铺天盖地的文件里。
西城辖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耽搁周五那一天,堆积下来的工作量也是相当可观的。庄玠花了十分钟把平头文件看完,该签字的签字,该报送的报送,最下面是一份标红的涉密文件,盖着部委秘书处的红戳儿,十分醒目。
公安部发来的必然是重案,庄玠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让贺延上来跟他说明一下案情,等人的时候,他才腾出点时间准备把衣服换了。
刚脱掉风衣,门就响了,贺延在门口探头探脑:“师哥。”
庄玠只得把脱了一半的衬衣扣回去。
“哥,下面有人找你。”没等他开口,贺延已经推门走进来,悄悄往他桌上搁了碗豆汁儿,“就上次丢钱那个,龙什么集团的程董,来问问案情进展。”
“先带他去会议室,然后到技术科拿一下监控,我换个衣服就过去。”
贺延应了一声,带上门走了。
庄玠把档案柜拉开,柜门内侧嵌着一面全身镜,他把风衣叠好放进柜子里,门又被人敲了敲,贺延折回来:“师哥,外面有个报案的,也说丢钱了。”
“丢钱了去派出所做笔录。”庄玠皱着眉,手在衬衫领口滑过,有点用力地拽开那颗扣子,“这儿是刑侦队,又不是他家居委会。”
贺延挠了挠耳朵,为难道:“那人点名了要找你,开个大G,长得还挺凶,小朱让他找派出所报案他就踹门,一楼那栏杆都给踹了个豁……”
庄玠的神色僵了一下,眼底泛起一丝很淡的厌恶:“让他去接待室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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