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折衣却还在这时分来与他逗趣,“灯芯的最中央,其实是冰冷的。”
末悟的喉咙动了动,“是么?”
“所以啊,”折衣的声音柔柔软软,像在与末悟撒娇——他好像已很久没有这样撒娇了,“过去的事情,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第44章
“我从不曾怪你。”末悟回答。
“骗人。”折衣却道。
“你要怎样才相信?”
“那你亲我一下。”
“这么简单?”
折衣不说话了,想必是讨厌自己得寸进尺的话术。末悟笑着,抬手去捋了捋他的发,便撑起身子,轻轻地给他印了一个吻。
然则黑暗中看不清楚,这个吻落在了折衣的鼻头,惹他发痒地险些打了个喷嚏。末悟一窘,想去点灯,却又被折衣拦住。
“算了。”折衣道,“相信你了。”
末悟抱着他,只觉这具胴体比以往手感更轻盈了些,脆弱得好像自己一用力就会捏断了他的腰。他的腰上肌肤又隐隐潮湿,散发着诱人的热气,末悟忍不住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将脸埋在他的锁骨间,深深地嗅了一口气。
折衣笑起来,不阻止他,却将一件东西往他身上拍,“这个,收好吧。”
他接住,黑暗中摸索,却是那一只熟悉的八叶锁,“天雷将这个都打出来了?”
八叶锁上雕镂莲华八瓣,象征着凡人的一颗心。末悟轻轻地抚摸过它的纹路,折衣在他怀里含糊轻喃:“我的灯油,可是很贵的。”
末悟将八叶锁扣在自己胸膛,又去吻他,这一回,端端正正吻在了他的眉心。
折衣好像受他一吻便要睡去的娇贵公主,带着倦意轻轻地道:“末悟,晚安。”
末悟这一觉睡得极香甜,软玉温香在怀,噩梦不来侵扰,地底又分不清白天黑夜,当真是温暖而惬意。
是直到一只地底的小爬虫胆大包天地爬上他的额头,惹他痒了起来,往自己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才突然醒了过来。
周遭的景致无甚变化,但在晦暗狭窄的洞穴里,却隐隐透着光,像是外间的日光终于寻到了山石间的缝隙,挣扎着投进来的。他坐起身,迷茫地唤:“折衣?”
却无人回应他。
他蓦地站了起来,衣衫皱褶里掉下一件物事,他低头,却见是那一只八叶锁。他捡起它,快步沿孔道奔了出去。
刹那间天光大盛,刺得他双眼都几乎睁不开。眼耳鼻舌身意,色身香味触法,好像直到此时忽然都灌注进他那残缺的神魂,他看见自己出来的洞穴附近生满了荆棘野草,四面是荒郊野岭,灵幡幢幢,竟似一个废弃已久的乱葬岗。往外多走数里,渐渐见了人烟,却是名都雄壮,城邑森然,远处的皇宫千门万户,近处的市井人语炊烟欢畅流动……
“让一让,都让一让!”大街上官差高声吆喝,“沈将军车驾,大家都让一让!”
一时间人头攒动,都往街两边挤,末悟纵是凡人看不见的阿修罗身,也不由得被带得险些踉跄,抬起头,便见数名开道的士兵捧着金印玉剑,显然是新得了封赏,那“沈将军”鲜衣怒马跟随在后,神色却郁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飞!”看清那“沈将军”的脸,末悟悚然大惊,当即排开众人追了上去,可沈飞根本听不见他说话,车马摇摇,不留情地将他甩在了身后。
明明数日之前,十三岁未满的沈飞已被他开膛破肚地杀死……如今这凯旋领赏的沈将军,看上去却已成年,眉目长开,身材高大,富贵之气逼人,显然是上佳的命数。
在他旁边,有平头百姓在交头接耳:
“沈家真不愧世代将门,虎父无犬子啊!沈老将军这回可安心了!”
“嗨,我听闻沈将军有个逢凶化吉的法宝,是许久以前,一位路过此地的大师父送给他的,所以他身经百战,身上却连个疤都没有呢!”
“什么什么,什么法宝?”
“是一盏灯!一盏七宝楼台灯,漂亮极了,据说上面的神仙都会自己动呢!只是可惜,找不到合适的灯油,那灯好多年不亮了……”
身周人潮熙熙攘攘,午后的温暖日光催人昏昏欲睡,末悟将手抵在自己的胸膛,却好像摸不到自己的心跳。
他犯了错,杀死了凡人界的命世之君;又受了罚,引来了天雷加身。他本做好了死的觉悟,却没有死;他以为这世道将大乱,万般却又归位,连被杀死的沈飞都活了过来。众生皆恬然自乐,好像他只是睡了一觉,前日的天崩地裂,不过他的一场幻梦而已。
所不同的,只有折衣不见了。
他想起昨夜折衣的天真温柔,想起他肌肤的触感,却好像在自己指尖都化成了灰,扑簌簌地落下。为什么是折衣?不应当的。折衣是世上最好的神仙。
不祥的预感在胸中如潮水堆积,但尚且没有冲顶,没有窒塞住他的喉咙,被他用力地压抑着。他抬起手,炽烈的阳光透过指缝,几乎烧穿他一袭残破黑衣,照彻他这阿修罗的孽身。
“我可找着你了。”
一个遥远的声音,带着几分埋怨的冷漠,猝然在他识海中响起。
俄而,他便见司命仙君从天上驾云而来,不过眨眼的工夫便欺近,将他一把提上了云端。
“做什么?”末悟皱眉,“我在找折衣。”
司命叉着腰喘气,想到自己被那阿含设界关起来,受的那许多冤枉罪,忍不住手指点他额头,点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能憋出来,最后丧气地一撒手,“我真服了你们了!”他大声道。
末悟不甘心,又向下界望去。却在此时,他见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立在街头的女尼,近四十的年纪,长眉低压,眸色沉稳。她正抬头上望,就好像能看见他一般,轻轻地,竟露出一个微笑。
末悟猝然收回目光,问司命:“折衣到底在何处?”
看他那模样,倒是真的浑然不知,甚至兴许还没有从前夜的温柔乡中醒来。
司命一甩袖,冷冷地道:“他一共三根灯芯,你知不知道?”
“知道。”
“为了救你,也为了救这众生,”司命一字一顿地道,“他将三根灯芯,都燃尽了。”
“如今,他正在西天的弥勒殿上,领罚呢。”
第45章 (完结)
西天,弥勒殿。
三位佛祖,俱拈花升座。迦陵频伽,恒沙菩萨,十方世界,俱垂首以闻。
折衣尊者的一身白衣已褴褛,隐隐透出他那瘦弱不能自持的身躯。他跪在大殿中央,膝盖磕出血痕,纵使西天之地温暖长明,他的身上却仍因寒冷而不断地颤抖。
“折衣尊者,”是佛陀座下的阿难,代佛陀发了话,“魔君惹了天劫,你不行规劝,反而带他往地底遁逃,是被执着心所蒙蔽,你可知晓?”
折衣低头,“弟子知晓。”
“你燃尽灯芯,虽保住十方世界,但自己千万年的修为也便化为乌有,你可知晓?”
“弟子知晓。”
阿难瞅他许久,终于退了回去。一时间西天众花寂静,无一位先开口,终究却是素来慈悲的观音菩萨发了话:“灯芯可以重铸,修为可以重渡,要紧的仍旧是一颗佛心罢了。”他望向十万比丘众,“依我看,他扭转乾坤以护佑众生,却也是一桩大功德。”
听了这话,佛陀宝殿上立刻响起叽叽喳喳不绝的论辩之声。一个说乾坤岂能随意扭转,一个说众生又岂能无故横伤,一个说从此做灯便老老实实做灯罢,不要再搞什么特招入编了,一个说天地万物都自有功德,又不是你说不入编就不入编的……西天的诸佛菩萨与天同寿,平日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单就折衣尊者这一桩公案,他们可以从早上论辩到晚上,从开天辟地论辩到天地大劫,也不带累的。
最后,却是站在诸佛菩萨后头的一位小仙,弱弱地开了口:“你们说众生、说万物,可我却觉得,下界发生如此的大劫,本不是尊者的错,是魔君的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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