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一个声音,却是在末悟身边响起。
末悟仓促转头,额头却磕着了石壁,差点儿将他磕晕。逗得眼前人扑哧一笑,俄而温柔的手掌落在他额头,“痛不痛?给你揉一揉。”
不甚清晰的灯火摇摇晃晃映出折衣的脸容,略带着憔悴,当垂眸之时,眼周便有淡淡的青影。但那笑容是明亮的,明明是在逼仄的地底,狭长的眼眸里仍似春水落了桃花。
“我以为,自己死了。”末悟沙哑地开口。
折衣低头,手掌覆在那一方小小水洼,正专注地尝试从那水洼底下汲水,“我怎会让你死。”
末悟动了动身子。他在昏迷之前,明明已被天雷打出了原形,如今却再度聚形成人,虽然每一呼吸仍牵扯得全身伤口隐隐作痛,但气息流转似乎没有大碍。他望向折衣,心下惴惴:“是我连累了你。”
折衣朝他摇了摇一根手指头,闭目运气,那水洼之底当真聚出一股向上溯回的清澈泉流,琤琤地击打在折衣的手掌心。折衣高兴地睁开了眼,双手掬了一捧水,才转向末悟,道:“喝水?”
末悟实则不渴,只是看着折衣那生动的眉眼,忍不住喉结也滚了一滚。他连忙压低了眉,顺从地往折衣手心里舔了一舔。
“嘶……”折衣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但还是让他舔完了,“跟狗似的。”
末悟饮了水,伤口上的痛感也似平复一些,折衣却又去忙别的事了。他望着折衣来回走动的身影,道:“我见到许多过去的事。”
“啊,我也见到了。”折衣抬头,“我将灯芯收回,记忆也便复苏了。”
末悟静了一静,“……对不起。”
折衣便笑,“你对不起我什么?”
末悟滞了滞,“佛祖为众生安稳,为你补回那一根灯芯,乃是三十三天上的大机密,佛祖不容许我说出来。——是以对不起。”
折衣挑了挑眉毛,“就这些?还有吗?”
末悟手指间碾着一块碎石子,犹犹豫豫,“还有,如今你也知道了,阿含得了你的灯芯后曾闹出大劫难,我当时没能杀死他,十分后悔……三千年来,我四处找寻他的踪迹,只想着给你将灯芯要回来,一切也便不言自明……”
“你是不是总以为,我心里没有你?”折衣却忽而截断了他的话。
末悟停住了。
折衣一声叹息,仿佛在末悟心上撩动了一片羽毛。
“我初时……的确不懂,以为做夫妻,也不过是做夫妻罢了。或许因此,让你伤了心。”折衣想了想,又道,“但你怀疑我和阿含,这也太离谱了。”
末悟低下了头。
折衣道:“当初我之所以救他,是因为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些熟悉的气息,我如今寻思着,或许那就是阿修罗的气息而已。后来我对你也很好,不是吗?你却因为他与你一样爱吃兔子来同我置气,你真幼稚。”
揣了三千年的小心思被道侣一夕戳穿,末悟简直无地自容。又想折衣怎么会说这么多话?好像要与他一一都交代清楚一般,他不自在。折衣却不管他,自己拽来一捆黑不溜秋的枯草,扔在水洼边,又拿灯火去点它,点不燃,只冒出几缕黑烟。折衣撅起了嘴,将枯草捆一脚踢开,却又被草上的倒刺刮到了脚趾头上的皮肉,一时钻心地疼,令他一张俊秀的脸都皱了起来。
“到夜会很冷的。”他喃喃道,“没有火可怎么办。”
末悟局促地道:“你过来吧,不要忙了。”
折衣是一盏灯,瞎说什么怕冷?末悟想,到底他还是担心自己,是自己连累了他。
折衣僵硬地站着,末悟便伸手去拉他的衣角,发现那白衣已脏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一时有些惊讶。他又忍不住看了看自己,黑衣虽然凌乱,但血迹却都洗净了,也不知折衣用了什么办法。
折衣看向他,他便温声道:“已经夜了。而况我犯了错,也不知今后的人间,还有没有白昼。”
“胡说八道。”折衣立刻反驳,“这人间,难道死了一个皇帝就要毁灭了不成?”
嘴巴上虽不饶人,身体还是先别别扭扭地坐了下来。这地底狭窄,洞壁又潮湿,两人屁股挨屁股、肩膀抵肩膀地挤在干燥的地方,末悟略微僵了一僵,但却是折衣先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虽然你杀了受命之君,但你也除了妖孽阿含。”折衣的眼神没有看他,“应当功过相抵。”
末悟只惨淡地笑笑,看起来并不相信他的话。折衣的语气便有些急了,“你不信我?我可是佛祖座前最坚定的佛弟子,你是我夫君,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
“我是你夫君?”末悟却小声地重复。
折衣怔了一怔,本来多寻常的话语,不知为何遭他重复一遍却变得暧昧,他不自在地动了下身子,“是啊,你是……”
这一刻,两人谁都没有提起和离的事情。
反而是折衣,慢慢地将头靠在了末悟宽阔的肩膀上。
末悟的身子微微僵硬了,又不由得挺直背脊,想让他倚靠得更舒服些。折衣凝视着壁上那虚无的火,眨了眨眼,道:“我还记得三千年前,我初醒来的时候。你化作原形,正在睡觉,被我拿狗尾巴草逗了逗,打了个大喷嚏醒过来,看见我,就像傻了一样。”
末悟也自然记得。但他不承认自己当时是傻了,只是狼形的自己没法说话,便呆愣愣地看着折衣下床,他的一切都还如他们初见时一样,眸光澄澈,声音柔软,一身白衣如梦似幻,从他那呆愣愣的狼脑袋上飘拂过去。
折衣还回头笑他:“末悟?你也渡完劫了?”
末悟眨了眨眼。
折衣便笑了,“那便好,以后你在西天就有工作了。”
其实岂止是有工作,折衣醒后,他连老婆都不假外求了。佛祖让他们合籍,除了明面上说的水火互济的理由之外,实则也是因为折衣缺了一根灯芯,三界里知道内情的不过寥寥数人,让末悟时时看顾着他,更为稳妥。
末悟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道:“你醒来的样子,就好像根本没渡过劫。”
折衣睁大眼睛,“你是说我傻?”
“不。”末悟轻声,“我是说你……始终如一。”
折衣将这话放在舌尖品了半天,没品出滋味,去瞧末悟,后者却像有些失落。
“从此,”末悟说道,“我便再没有任何道行,也上不去西天,只是一头人人喊打的阿修罗了。”
“没关系。”
折衣很快接话。
却没有补充更多。
末悟的手臂更收紧一分。
这一句,末悟听明白了——没关系,你仍旧是我夫君。
死一般的寂静侵入这个本不见光的地底洞穴,末悟却当真越来越感到寒冷,一分分从万丈地底攀援上来,沿着这潮湿洞壁爬上他的四肢百骸,几乎冻青了他的嘴唇。但他咬紧了牙,却不敢说。
折衣回头瞧他,淡淡地笑道:“睡吧?”
末悟点了点头。
折衣于是理了理两人身后的枯草堆,让末悟躺了下来,末悟还未及反应时,壁上的那盏灯便灭掉了。
末悟一惊,想唤他,却感觉到折衣在黑暗之中窸窸窣窣地也钻到他身边来,不由得伸手去揽,却一不经意,手掌滑过一片光滑的肌肤——
刹那间仿佛有火星子从末悟的指尖燃烧起来,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折衣已褪尽衣衫,一丝不挂。
“你不要动。”折衣的声音听起来很嘶哑。
折衣慢慢地靠了过来,在两人身上盖上了一件外袍,外袍底下却是什么都没有穿的温暖身躯,紧紧地贴着末悟,手臂如妖物的藤一般缠了上来,令末悟几乎不敢呼吸。
“你……”
“衣裳都湿了,这样更暖和。”
说是衣裳湿了,其实,末悟猜,是指衣裳脏了。但末悟想象不出折衣是以怎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他太想看,可折衣却已经依偎在他的胸前,下巴抵着凌乱的黑衣,呼吸喷吐在伤痕累累的胸膛。是暖和,甚至是灼烫,每一记呼吸都像烙印,末悟抓紧了他的肩膀,心中一时是空荡荡的,一时却又满溢着不可言说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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