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发生了扭曲和颤抖。
“除了我之外,所有人,所有的村民,都不记得村子里曾有这样一群玩家来过这里——!”他惊惧地说,“他们表现得就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一群人来过这里一样!我特地去那些玩家住过的地方看,他们的所有痕迹都消失了,都消失了!就像他们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说着,他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脑袋:“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疯了……直到当年八月,系统提醒我,游戏又开始了,第二波考察团入驻了江村。之后同样的事情不断上演,第三波,第四波……直到你们到来。”
第60章 她死得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股浓浓的凉气从脚底冒了上来。程辛张了张嘴,他很想质问村长,质问他话语里的所有漏洞。然而村长的神情告诉他,他所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
最终,是严楚楚先提出了问题。
“你说的那件事,是指哪件事?”严楚楚问道,“三年前那件事,是一切挖心事件的起因么?”
在众人的质问下,村长终于把三年前的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过去在村里,有钱的除了一个王家之外,还有一个任家。改革开放那阵,村北王家的大儿子跑去拉货车,赚了第一笔钱,又开了家运输公司。大儿子虽然在城里娶了媳妇,没再回乡下,不过也给家里人建了房子,买了地,因此富富贵贵,直至今日。
而村南的任家则更有戏剧性了。任家老爹任国栋是个瘸子,而他的老婆则有慢性肾病。两个人算是破锅配烂盖,一直受村里人接济。他们的小儿子遗传了他们体弱多病的体质,从小就是个药罐子。好在大女儿不仅没遗传父母的病,聪明伶俐,还长得尤其漂亮。
她的名字是,任纯。
“任纯……”楚天舒咀嚼着这个名字,几乎就在那一刻,他想起了昨晚看见的,那个小小的坟包。
因为家境贫寒,任纯并不像村里其他女孩一样,能够有钱买得起漂亮的碎花裙,能够有钱绑上带着蝴蝶结的头绳。她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裤子,和磨出了毛边的白上衣。她用白色的手帕扎着马尾,从江村的大街小巷走过,抬着下巴,直视前方,手里提着一瓶醋,又或者是一包盐。
她并不富有,却有着白得发光的皮肤,天鹅般美好的脖颈,和短了一截的蓝裤子下露出的、骨肉均停的小腿。她不说话,也并不回头。但所有男孩或男人的眼神,总会停在她的身上。停在她随着两只小腿轻巧的迈动,而在脑后随着韵律摇摆马尾上。
那根长长的马尾总是在田路上摇摆着,马尾摇摆过的地方,就是所有江村的男孩们聚集的地方。他们成群结队地跟在任纯身后,踩在她踩过的道路上,在梦中,在群聚中,编纂着自己和她的故事。
然而任纯不看任何人,面对这片对她趋之若鹜的花花世界,她如同寒梅一般冷若冰霜。她唯一对之露出笑容的男人,一个是她的父亲任国栋,一个是她的弟弟任秋。
任纯十五岁那年,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任老爹带老婆进城看病,回去的路上买了张彩票,全家终于算是时来运转。
在中了两百万后,任纯终于穿上了带绣花的白裙,再不是那条被洗得发白的蓝色裤子。她能够去城里读书,而她的母亲也得到了妥善的治疗。在村民们的殷殷期盼下,任家最终在村里开了家面粉厂,雇佣无业的村民们作为工人。然而在仅仅一年后,面粉厂就因为管理不善而倒闭,最终,任老爹更是死在了粉尘爆炸中。随着粉尘爆炸一起随风而去的,还有许多户村民当年的收成。
“任母在爆炸案后,便疯了。任纯为了还债,辍学进城去打工,很多人在城里看见她打扮得妖里妖气,穿着一身红裙,挽着中年男人的手在商场里走……后来她回村还钱,晚上和弟弟吵了架,出门时喝多了酒,摔到湖里被淹死了。”村长颤着声音说。
在她死后第三天,晨起去劳作的村民们在湖上看见了她的尸体。她依然穿着那件从城里带回来的白裙,不再被白色手帕包裹的,漆黑的长发如海藻般在池塘中漂浮着,漂浮着……
而她被雪白的裙子,也如白色的莲花,一瓣一瓣随着水波的荡漾,上下起伏。
因为横死,因为淫乱,她不配入村里的坟地。她的弟弟任秋求了许久,才让姐姐在坟地的最边缘有了一个小小的坟头。
任纯下葬那日,只有任秋跪在任纯坟前。他知道任纯恨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争吵,任纯本不该从家里跑出去。
如果不是他的病……如果不是他对任纯的拖累,任纯根本不会回到村里。
她也不会在那个夜晚,落进深深的、墨绿色的池塘。
而如今,沉入池塘的她,要带着所有人……下地狱了。
“有人听见那天晚上任纯和任秋的争吵,任纯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心都是黑的,说完就跑出了家门……”村长回忆着那时的场景,“在她死后,这些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发生,道观里的清虚道长说,这是有厉鬼在作祟啊。”
“清虚道长?”张明戈问。
“清虚道长是三十年前来到江村的,在王家的帮助下修了清虚观,在里面修行。这段时间应该是在闭关。”村长说,“就是他说,村里种种,都是因为厉鬼……”
“也就是任纯了。”张明戈若有所思,“死前受尽折磨,死后怨气不散,的确具有成为厉鬼的潜质……而且,还有血亲尚在人世。”
“所以说任纯就是那只挖心的鬼?”程辛询问道,“她出生在二月,死在八月,所以每到这两个月,都会有挖心事件发生?”
村长点点头:“对,最开始,每隔几天发生一件,累积到第三件后,就会有像你们这样的人进村。之后便会有人的头顶出现数字,每个数字代表一天,数字清零后,那些被标记的人就会一个个死去。之前那些人的任务,和你们都是一样的……”
季南泉听着他的话,一时觉得毛骨悚然。
过去,或多或少的,他总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是由于命运的安排,才过来进行这场游戏。因此,他总是怀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去注视那些npc,去看着自己主宰他们的命运。
然而这次他却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只是任务流水线上的一个,就像每一个原本认为自己独一无二的铁皮罐头,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只是躺在冰冷的传送带上,前后左右无数个和它一模一样的罐头,都在被同样的机械臂向内灌输着同样的猪肉……
那是一种猛然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零件的,不可名状的恐惧。
然而他身边的林槐却完全没有感觉到这种毛骨悚然的恐惧。他赞叹道:“难怪你们把我们接待得这么好,原来是接待出经验了啊,我就说里面的设施怎么都挺齐全的,不是一蹴而就……”
季南泉:……
很显然,林槐即使是一个铁皮罐头,也是一个自信于自己所盛装的猪肉因涨价有足足60元一斤,和其他的罐头所盛装的猪肉都不同的铁皮罐头……
“可是,为什么你们都说那只鬼是任纯?”楚天舒直起了身。
几个人因他突如其来的问话而面面相觑。程辛问:“不然呢?”
“有人看见过她杀人么?为什么那只厉鬼就一定是任纯呢?”楚天舒询问着,“在法庭上给人判罪还要做有罪推定呢,你们这里……”
“陈渡看见过那只厉鬼。”村长苍老地说,“虽然基本上,见过她的人都死了,但只有他暂时活了下来,虽然隔着很远,但他依然能看出来,厉鬼是个年轻的女人……只是全身的关节,都扭曲折碎了。”
众人静了下来,好半天,楚天舒又问:“那她为什么要挖心呢?”
“不是……你从刚才开始都在杠些什么啊。”季南泉吐槽着,“厉鬼就是任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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