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下(8)
沈泽川困得抬不起头,揪着萧驰野的小辫。
萧驰野又睡了一会儿,心里还惦记着军务,没多久就醒了。他昨晚做得狠,此刻翻身把沈泽川压底下,说:“起床,喝药了。”
沈泽川用左手盖住萧驰野的脑门,装听不见。
萧驰野叹气,埋头到沈泽川胸口,一顿乱蹭,蹭得沈泽川陷进被褥里,他闷声说:“沈兰舟,快点带我起床。”
沈泽川被压得呼吸不畅,揪萧驰野的小辫也不管用,只能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腰酸,我膝痛,我起不来。”
萧驰野把手伸到沈泽川底下,托着他的背把他捞起来,搭身上就下了床。沈泽川被摁进水里时还是蒙的,靠着萧驰野,真的是连手指头都不想动。萧驰野也不想动,两个人就这么在水里泡着。
晨阳等了一早上了,听着门开,看见萧驰野罩着件干净的宽袍,趿着木屐。他让侍女们先进,过了片刻,看见沈泽川也罩着件宽袍,趿着木屐站出来。
这两人都一副没睡够的模样。
“老虎呢?”萧驰野说,“一会儿叫他再来,昨天好些事忘吩咐了。”
“先叫费盛,”沈泽川看向廊子,“怎么还跪着呢。”
晨阳应声,下去叫人。
* * *
费盛跪廊子底下,看孔岭披着蓑衣进来了。他俯首迎道:“成峰先生。”
孔岭摘了斗笠,把蓑衣褪掉,挂在边上,说:“怎么还跪着?”
费盛说:“主子没吩咐呢。”
费盛在这跪了两日,萧驰野晾着他,他也没点埋怨。孔岭心里敞亮,宽慰道:“侯爷跟府君少聚多离,府君受伤,侯爷难免要动怒。这几日军务繁重,气也该消磨了。”
费盛赶忙道:“我们做近卫,让主子受了伤,本就该受罚。我是两日没见着主子了,担心主子的伤。”
孔岭点了头,说:“你有这份忠心,侯爷也是看在眼里的。你再等半刻,就该轮到你了。”
费盛知道孔岭说这句话,肯定是看出了什么,便道:“费老十是粗人,这次还请先生指点指点。”
孔岭笑起来,抬头看晨阳往过来走,只说:“你不要慌,跪这两日是要苦尽甘来。”
费盛担心萧驰野要秋后算账,又觉得孔岭话里的意思不是。他这两日把先前那份喜悦跪没了,看着萧驰野的脸色,吃不准萧驰野要怎么罚他。这会儿听着唤,连忙起身跟了过去。
沈泽川坐椅子上喝药,萧驰野盯得紧,不能留底。这药苦得沈泽川皱眉,对着萧驰野的目光也不敢吐,硬是给吞下去了。
他连酽茶都不吃,就是讨厌苦。没有纪纲在身边,药都是挑着喝,除非像这回在马车上伤得重,否则绝不老实就范。
萧驰野看军务,顺手把碟蜜糖给沈泽川推到了跟前。
费盛进来行礼,跪在堂内。
沈泽川不好当着下属面吃糖,指尖从碟边缩了回去,忍着苦说:“兄弟们的伤都瞧过了?”
费盛如实答道:“瞧过了,都是皮外伤,不打紧。”
沈泽川正色地说:“有伤就养,这几日免了轮值,守夜交给晨阳他们。那两位兄弟要厚葬,要是在茨州有家眷,就从我账上划四十两银子,替我好生安顿。”
费盛闻言一喜,面上没敢流露,赶忙说:“主子吩咐,必定得办妥当。”
不是谁都能“替”沈泽川的,这份差事以往都是乔天涯在做,能从沈泽川的私帐上划银子,就是信得过了,这份信任远比赏银更贵重。费盛喜不自胜,但是看萧驰野坐上边面无表情,就收敛了起来,垂首退了下去。
锦衣卫这次守得好,没有临阵脱逃,沈泽川肯定要赏。萧驰野让费盛跪,是敲打费盛,让费盛时刻记牢,他们做近卫的,主子受伤就是他们的错,不要因为沈泽川屡次不计较就忘了形。同时还有层意思,就是萧驰野先罚了费盛,沈泽川的后赏就显得更加体贴,费盛得记着沈泽川的恩。
沈泽川转头,想趁着这个空隙对萧驰野说什么。萧驰野就抬手,把糖塞他嘴里,孔岭进来了。
萧驰野神色如常地说:“敦州现在拿下来了,但如何守是个麻烦。茨州如今没将领,我把澹台虎留在这里,再从禁军和茨州守备军中抽取五千人留在这里。今年冬天要加紧招募事宜,防御工事也迫在眉睫。”
晨阳把册子递给孔岭。
有些话该沈泽川说,但他还含着糖呢。萧驰野便继续说:“敦州的衙门得重建,户籍是一定要清的。成峰想想,看今年茨州衙门审核里头,有没有能派过来助澹台虎一臂之力的人。”
茨州衙门胥吏审查是周桂的幕僚在做,上回出了高仲雄那件事,砍了两个人,沈泽川这次把事情交给孔岭,就是再给茨州幕僚一次机会。
孔岭起身说:“有几个好的,回去了我拟个花名册,呈给府君过目,到时候也请元琢在侧参谋参谋。”
孔岭这是上了沈泽川给的台阶,顺带抬了姚温玉,把自己位置压低了。晨阳跟着萧驰野在军帐里跑,也见过幕僚,但都没孔岭这份气度,他颇为意外地看了眼孔岭。
“有些安排,你下去跟澹台虎详谈就行了。”萧驰野说,“你原是他大哥澹台龙的幕僚,有话就直说,他心里尊敬你,不敢甩脸子。”
他们又谈了些敦州政务,都是要拟出来的打算。院外边还有一群行商等着见沈泽川,颜何如和海日古也关着,蝎子的事情还没问清。另一边萧驰野得跟留在离北的邬子余保持书信往来,因为离北下了雪,各处的马道不是堵了就是塌了,修道的事情交给押运队,但钱和人就那么多,哪条先修、怎么修全是问题,都得先过了萧驰野的目才能决定。
两个人得空的时间仿佛就那么点,早上不想起,就是事情太多了。行商进来吵得厉害,七嘴八舌间萧驰野有些后悔,昨晚做爽了,今天沈泽川就得吊着精神办事。
萧驰野这么想着,就转头去看沈泽川。谁知道沈泽川靠着椅,面上一本正经地听着行商们吵,手里捏着笔正在纸上画王八。
萧驰野就笑了。
然后就看沈泽川在上边写了他萧策安的名字。
第178章 行商
行商们着急见沈泽川, 是担心自个儿的生意。
堂内吵吵嚷嚷的, 各种口音夹杂在一起,都在鸡同鸭讲, 没有了颜氏居中调和, 好些人连官话都讲不通顺。颜何如在敦州开办了这个“小互市”, 他们跟土匪和边沙各部都做过买卖,走的是茶盐铜铁这类生意。现在颜何如被看押起来了, 他们怕沈泽川追究, 便约好了一起登门,想闹成法不责众的局面。
晨阳招呼着侍女看茶, 不仅是堂内坐满了人, 就连廊子底下也站满了人, 都是闻风而来的行商。他们天南海北哪儿来的都有,乱哄哄地挤着,把庭院吵得像闹市。
沈泽川坐在这里,不管听到什么都会回答“说得在理”。堂内吵到快晚上了, 迟迟没进展。沈泽川像是什么都回答, 可他又什么都没答出来, 把行商们晾得腹中饥饿,心火乱窜。
萧驰野去隔壁跟澹台虎把军务都谈完了,出来看天色昏沉,堂内点了灯。外边的行商席地坐的、斜靠着的各式各样,里边沈泽川还跟行商耗着。
费盛挑帘出来,到萧驰野边上轻声说:“主子问侯爷, 军务谈妥了没有,若是谈妥了,就开饭吧。”
萧驰野说:“这些人打发了?”
费盛答道:“主子说不打发,就让他们留着,晚上还请他们住这儿呢。”
萧驰野便颔首,说:“那就到隔壁院子开饭吧。”
* * *
行商们都打定主意要从沈泽川这里讨个准话儿,起码得见一见颜何如。他们的货物都积在颜氏的别院里,现在边沙骑兵和土匪都退走了,这些货物怎么办?颜何如可是跟他们打过保票的,是留是走,都得再谈。
但沈泽川太极打得漂亮,就是没个准确的意思。行商们忌惮敦州都是兵,不敢跟沈泽川翻脸,只能忍着火气继续坐在这里,一定要耗着沈泽川。
沈泽川把敦州的要务都看完了,算算时间差不多,看费盛回来了,便起身朝行商笑道:“各位在这里坐了一天,事情咱们可以稍后再谈。我特地差人备了酒席,咱们待会儿席上详谈。”
说罢也不解释,由费盛挑着帘子,俯身出去了。
坐在里边的行商们等了半晌,不见沈泽川回来,也不见侍女进来上菜。待他们打帘出来一看,发现院里就剩熟面孔了,连个近卫都不剩。
抽了几管烟的男人着急,一拍大腿,说:“莫不是跑了吧?”
行商们顿时大惊,麻雀似的拥挤在一起,冲往庭院门口,到了跟前发现门被堵死了。
有人悚然道:“难道是想杀人灭口?那可不行啊!府君、府君!我们都是怀揣官府文书的正经商人!”
外边的费盛听着砸门声,挎着刀,说:“胡乱鬼扯什么呢?府君请诸位在院里歇息,你们不是不情愿走嘛,那就睡这儿!”
行商们大喊:“我们要见府君啊!”
费盛冷笑起来,说:“今日不是都见了吗?我主子可是待在里边陪了诸位半天。”他说着差人给自己搬了把椅子,就这么朝门坐下,“诸位的货,我们都查看过了,其中铜铁都是官府严禁的东西,想弄出来没那么容易。”
“现在各处乱得很!”先前抽烟的男人踮着脚趴门缝上,狡辩道,“搞几批货还是容易,生意就走这么一次,我们都是本分人!”
费盛不跟他们绕圈子,抬手接过册子,翻着页说:“知道我手里拿着什么吗?就是颜氏当铺的登记册子,里边详细地记着各位每月到敦州带的是什么货。白纸黑字,做不了假吧。”
里头的行商交头接耳,揩汗的、振袖的又挤在一起,吵得费盛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最后那男人又伸长了颈子,隔着门喊:“走茶早就不禁了呀,欸,我是走茶的!你把门打开,不要波及无辜嘛!”
“中博这两年破败成这个样子,你往敦州走茶给谁啊?颜氏自个儿就是南下最大的茶商。”费盛说着抬起绣春刀,用刀鞘使劲敲了敲门板,“别吵了!赶紧都如实交代了!”
“交代什么?”男人嘴硬道,“货都在册子里写清楚了,你拿着对不就都清楚了?”
费盛晃了晃手中的册子,说:“这东西送到了阒都,交给衙门你们谁都跑不了。我给你们讲,我主子宅心仁厚,给你们留了将功补过的机会。你们只要在纸上如实写下到敦州来是跟谁合计、为谁折兑白银的,我就马上开门放你们出来,过去的账也跟着一笔勾销。”
茶盐铜铁,除了茶,后边三样都受朝廷管制。奚氏在厥西能开设铜矿,是皇命特许,他们按月要跟户、工两部稽对账目,还要专门派监察的管事。只是这差事油水太多了,派下去的管事又是由户部挑选,往往和奚氏沆瀣一气,联手对朝廷做假账,替奚氏瞒藏铜铁。奚氏以外所有的铜铁流出,都可以看作是地方官商在勾结。这些铜铁和军粮一样,是从大周内部偷出来换取暴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