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冷千山(67)
作者:林子律
时间:2019-03-05 18:51:20
标签:江湖恩怨
他拿刀柄敲了敲后,意料之中地听见里面传来沉闷回声。
“有东西。”柳十七道,伸手把闻笛拉出来,两人围着这石墩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要怎么弄开它——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闻笛:“试一试六阳掌?”
他点了点头,与闻笛交换一个眼神,暗自运气。柳十七懂闻笛的意思,既然极有可能是虞岚藏的东西,她的出身决定了兴许此物与六阳掌也有极大关联。
但还从未试过正面与山石交锋,柳十七双手贴于表面,微闭眼睛,引导真气循环一遭尽数汇聚掌心。他发力很慢,仿佛在一点一点地拆掉最后的外壳,冥冥中柳十七觉得有什么物事引领着自己,在往很久前的谜团靠近。
六合,九宫,天盘初位。
望月岛的清风亭,西秀山中小蓬莱。
石墩壁上出现一道裂缝,随着他力道加重,那裂缝越扩越大,向四周蔓延——
“咯拉。”
分崩离析的那瞬间闪过一道黯淡的金光,待到柳十七收手,指尖被划破出细小的血痕。他含着手指止痛,闻笛往前进了一步,惊讶道:“铜版?”
他捡起那块大约不足一尺长、厚度只在毫厘的金属片,擦了擦上头的石屑。
几个字渐渐地显现出来,闻笛看清后,差点没拿住——他在那一刻开始怀疑自己和十七的运气,为何总是能有意外的收获?
柳十七凑过来,愣住半晌,才道:“……我一直以为《碧落天书》是一本书册。”
生了锈的铜版最上方刻有“上穷碧落,两处茫茫”的字样,而结束的角落里嵌有绿松石,大约只有最细的树枝那么粗,勾勒出精致边缘,与旁边的铜锈相比显得过分清冷了。
那些翠色拼出了一个名字:“乾安”。
作者有话要说:
碧落天书的写法跟天地功法有什么联系?
为何你们这些老前辈都喜欢往地下埋东西,到底都是跟谁学的?
请记住这个梗,然后,且听下回分解。
天盘初位这里简单地切入了一点《洛书》。
就是那个,九宫格,感兴趣的可以Google一下,很好玩。
但文里都是依照基本原理胡乱编的,不要当真。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花开堪折
“乾安……?”闻笛仔细辨认后,问道,“我记得你的太师父便是这位高人。”
柳十七颔首承认,道:“可惜我去到望月岛之时,他已经仙逝一年了。但据封师兄所言,太师父生前虽多年不出东海,待徒子徒孙睿智风趣,不像刻薄之人。”
闻笛道:“那却未必,他当真豁达的话,便不会想方设法地做出碧落天书了。”
他手中托着这块轻薄铜版,试图擦拭掉上面的锈迹。本以为这般深埋地下的物事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定会耗去大量时间清理,可闻笛只稍微用力,斑驳便顺势脱落,他不敢妄动,在矮墙边席地而坐,开始慢慢地擦。
柳十七站在他身边,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惊动闻笛。
这个活儿考验手上力道,重一分会破坏本身留下的文字,轻一分又看不分明。所幸闻笛常年修习折花手,对这份度的把握稍加揣测就能到位。
他擦掉额角渗出的一点汗珠,把铜版铺展在自己膝头:“好了。”
字是秀气的小楷,横平竖直地写下来,笔画清晰。闻笛看了两行,抬头对上柳十七的眼神,彼此都心头一凛——他们都听说过《碧落天书》,却从未直接地见过真容,不知这号称破解了天下武学脉门的奇书究竟如何。
或许在想象中,这当是一本极厚、又极深奥的秘籍,谁也不曾预料它如此浅显,甚至简略到每一门只用了寥寥几字便可概括。
闻笛指向开头对华山派的解读,问道:“上面说,‘取三分而抑之’是什么意思?”
柳十七思索后道:“应当指‘生死窍上着力三分’——这是《斗转星移》的不二法门,与中原各派的经络都不相同,位置也稍有偏差。”
闻笛奇道:“何为‘生死窍’?”
柳十七也不避讳,拉起他的手贴于自身丹田之下,解释道:“通常习武都是气运丹田,但望月岛的武学稍有偏差,将所有真气汇于此处,再循环经脉,如此一个小周天便比你们的短两到三个吐纳,大周天更短些。此处或许是占了便宜,但并无损害。”
世间奇怪的修习之术很多,闻笛倒也没表现出诧异,道:“意思是但凡此处受伤……”
“对,笛哥,你若这时在此处使力,用不了三五分……”柳十七望进他眼底的神情满是信赖与交付,“我会死。”
猛地收回手,闻笛觉得齿根发酸,一股无名火窜起来,怒道:“胡说什么!”
柳十七不言不语,只看着他。良久,闻笛埋头低低地笑了,无可奈何捏了把柳十七的脸,终于从他故作严肃的表情中瞧出了一丝戏谑,恨恨道:“戏弄我?”
“岂敢!”柳十七轻快道,少年说话声音清脆,在白日里听来尤其爽朗。
闻笛作势拍了把他的脸,接着又一起研究起了那上面的文字——华山派,太湖帮,妙音阁……这些江湖中林林总总的门派,全都浓缩在了方寸之间,每一门的破绽都用几个字点出,但破解之法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学。
柳十七皱眉道:“这是只有练成六阳掌的人才能破的。”
闻笛嗤笑:“如此,岂不是那些传闻都成了虚妄?我看盛天涯也好,段无痴也罢,甚至只听闻一些的慕南风,都认定了《碧落天书》是能通晓天下武学的秘籍,却不知秘籍本身依靠心法而存,他们贸然来抢,不会六阳掌也还是两眼一抹黑。”
“那倒未必。”柳十七头痛道,“这是下册,上册还在我那师伯手里,若是相同的铜版,恐怕刻在《斗转星移》之后——知道了‘斗转星移’,离六阳掌也不远了。”
闻笛疑道:“既然如此,盛天涯定知道慕南风手里那卷图谱是假的——他如何能够辨认得出,或者说,我们拿到的这一卷有什么不同么?”
柳十七摇摇头,随意地将最后几个字上的锈迹擦掉,手指一触碰,却察觉出不对劲。
他眯着眼凑近去看,只见铜版最下方王乾安的署名边,小拇指宽的地方,还留有一行细如蝇腿的字。柳十七直觉有问题,但他竭力去看,也没法认出写得究竟是什么内容,只好把那位置指给闻笛看。
闻笛手上功夫精细得多,能以字凹陷的痕迹拼出原来的内容。他屏息凝神不出片刻,便道:“如若我猜得不错,这一句是‘六阳既破,但闻花开’……什么意思?”
“我明白了!”柳十七惊道。
闻笛急急地问:“你知道方才的疑惑了?”
柳十七:“世上的功夫没有任何一种能压制全局,纵然六阳掌得了斗转星移的大成,修炼至最高境界,也未必能独步天下。太师父终生都在思索,如何把这种破绽减到最轻,这就是他得出的结论:六阳掌只能被一个招式破解,已是尽了全力。”
闻笛刚要问是什么招式,目光落在“但闻花开”四字上,倒抽一口冷气:
“花开堪折?”
他不必再多说,只从柳十七的表情亦能知道自己说的便是那铜版最后的秘密——望月岛的武学,竟能被折花手攻破?
可他分明记得之前亦有对十二楼招式的破解。
闻笛起身,将铜版放在一旁,单手置于身前:“你我比划一下,可好?”
柳十七同他短暂地心灵相通了,知道闻笛的意思后,不假思索地将长河刀扔到一边。他没有运气,道:“只是拆招而已,我倒要看看花开堪折怎么破这一式。”
闻笛莞尔一笑,径直横向他胸口穴道。
如此过招,即刻看出了端倪。
柳十七往后退了半步,稍加侧身,略一思考后选择攻向闻笛右肋。而此时,掌风封住了闻笛的退路,他却配合听风步闪开了包围圈,十二楼的武学身法灵动,六阳掌即使强势,却并不能完全压制住局面。
便在此时,柳十七料到他撤退方位一般,跨了一步,反身拍向闻笛后腰——这一下差点打中,闻笛反应迅速地闪身,来不及多想,本能地点向柳十七的膻中。
一个格挡后,指尖似乎凝聚起剑气,被歪斜地分开后阴差阳错地落在了丹田下三寸。
“原来是这样!”闻笛笑着收了手,“你若是避开这一式,那会被击伤膻中,如果想法荡开左手,反而自己送上了命门生死窍。纵然旁人不知那是你的死穴,被十成十的劲道击中,恐怕不死也是重伤——难怪王前辈说花开堪折可破。”
柳十七纠正道:“但当你一式花开堪折打中生死窍后,我以下往上一掌拍向你的心口,你也避无可避……两败俱伤而已。”
闻笛:“不错,所以没有真正的赢家。王乾安能猜到几百招以后的走势,着实了不起。他师承是叶棠吧,我早便听说他是个人才。”
半晌没等来寻常正派人士提到叶棠的“可惜入了邪教”,柳十七想了想,偏头示意道:“此行收获颇丰,但仍有许多困惑不解——关于六阳掌,我想还要多请教师父,《碧落天书》或许真不是太师父一己之力就能完成。”
闻笛:“此话怎讲?”
柳十七道:“凡是武学秘籍,定然不能只依靠一代人便可大成。譬如《天地功法》,十二楼历经近百年才日趋完善,至今最顶尖的弟子也大都止步第九层。《碧落天书》虽言简意赅,练起来却十分困难。太师父闭门造车,为何会每一式都正中红心?”
还有诸多疑惑他都没有说出来。
算时间,王乾安抵达望月岛也不过是垂髫小童,怎么会对中原各派恨得咬牙切齿?他遗愿是令伊春秋、盛天涯杀回中原复兴报仇,这其中有何关节吗?
叶棠怎么收他为徒的,为何会与他远走望月岛,他有没有告诉王乾安拜月教的事?如果有,指不定《碧落天书》中会有叶棠的痕迹?
何人能让叶棠倾囊相授?
恩人后裔与手足血脉?王乾安是哪一种?
闻笛听出言下之意,道:“此间迷局未解,前辈的身世或许可以回去询问伊师父,这倒不是要紧的……还有一事我一直未能想通。说回之前,谁将爹娘的消息给了左念,害死他妻儿的真凶又是谁?”
柳十七:“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只能猜测,此事或许同席蓝玉有关。”
闻笛紧跟着道:“但不一定就是他做了这个幕后推手。”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僵持,接着闻笛妥协一般,勾过柳十七的肩膀把他往外带上了远离旧宅的街道:“这样,我们先离开长安,既然你认定了此事同北川学门有关,那须得走访一通以前的故人。这事离我们两个都太远了。”
知道了谁是害死左念妻儿的真凶,便能推断出嫁祸给柳氏夫妇的原因,以致于此后盛天涯与慕南风的一战,和如今发生的种种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