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臣弟确实是听见了些趣事。坊间传闻,那东宫烧死的鬼,如今借尸还魂了呢。”
傅良夜在池子里仰起脖子,与皇兄目光相碰,唇畔带了抹笑意。
晏西楼眸间闪过惊诧,显然并未预料到竟有这般流言,只偏头去看傅良轩。
只见皇帝仅仅是噙着淡淡的笑,话儿里带着点儿好奇:
“哦?真有此等异事?若真是有鬼,也该早日超度。”
傅良夜听出了皇兄的言外之意,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鬼终究是鬼,是见不了光的。装神弄鬼的伎俩,臣弟见得多了。”傅良夜低眸,手不老实地拍打水面,溅出的温泉水浸湿了皇帝龙袍上的五爪金龙。
傅良轩望着袍角,眉间微蹙,只吩咐盛怀瑜去取干净衣袍,而后伸手将小王爷从温泉池中扶了出来。
“泡了半天了,这会儿倒是不怕水了?”
“怕水啊,这皇兄可得问问晏将军了,是他将臣弟拉下水的,其心当诛啊,皇兄还不给他加一个谋害亲王之罪?”傅良夜趁势笑道。
晏西楼正哄着晏甄,闻言眉毛跳了跳:“王爷真是说笑了。”
“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我阿兄和你一样是猪脑子吗?!”晏甄翻了一个白眼儿。
“哈?多谢你替我讲了,你的阿兄确实是猪脑子。”傅良夜回了一个白眼儿。
“你阿兄才是猪脑子呢!”晏甄气昏了头,蹦着吼出一声。
在场的所有人连同傅良夜都被这一声“猪脑子”喊得愣了一愣,傅良夜先缓过神儿来,在水里笑得直扑腾:
“哈哈哈哈哈哈哈!陛下,晏丫头说你是猪,快快快,定个什么罪?”
晏西楼揪了揪夭夭的脸蛋儿,晏甄委屈地含了包眼泪,这回是真要哭了:
“轩哥哥才不像混球儿那般小气呐~夭夭不是说轩哥哥是猪。”
傅良轩对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决定不和这几个幼稚鬼计较。他扯过一旁的巾帕丢给傅良夜,让他自己把自己擦干净。而后从袖子里摸出块糖,张开手心递给正委屈的小姑娘:
“轩哥哥不生夭夭的气,夭夭可是要做女将军的,不许哭鼻子。”
傅良夜顿觉大事不好,果然下一刻自家皇兄就拉了一张驴脸,盯着他冷冷开了口:
“今日早朝,礼部尚书潘越弹劾永宁王不学无术,整日流连勾栏瓦肆,沉溺声色,有辱皇室。你说,朕该不该罚你?”
傅良轩不怒自威,负手等着傅良夜解释。
傅良夜:完了完了,这块大石头砸脚真疼……
“哥~我的好哥哥,臣弟也是为了大泱着想,想着为你分忧,查清楚流言的来源嘛。”傅良夜乖巧低头,扯住傅良夜的袖子晃呀晃。
傅良轩不为所动:“撒娇没用。”
“潘越那老糊涂蛋!日日找我麻烦,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呐。皇兄,前日我还瞧见他温香软玉在挽月楼快活呢!”傅良夜义愤填膺,神色丝毫不见作假。
潘越都八十多了,日日上朝都得赐座,动不动就告个病,说他去花天酒地,那老骨头估计风流一夜就得一命呜呼了。
更别提傅良轩身为一国之君,臣子平日里何等作风心里还没个数么?
“你真是把朕当猪耍?是想多在府里待一阵儿?”
“自然不是!”听到“猪”,傅良夜真没忍住,乐出了声。
傅良轩眸色愈发幽深,傅良夜一瞧,便知晓皇兄这回是铁了心想收拾自己,只得软了脾气装委屈,挣扎着恳求:
“这回又打算关我几天?上回我在府里禁足三个月,出来时形销骨立,连皇兄都认不出来了…”
竟是把五年前的事儿都搬出来卖惨,傅良轩冷着脸抽出被人扯住的袖子:
“半个月。若是朕发现你踏出永宁王府一步,以后你就不用再来见朕了。”
盛怀瑜恰巧回来,将干净的衣物递给傅良夜,看着气氛不太对,只好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叼着片枫叶咬来咬去。
傅良夜笑着眨眼:“十天,凑个整数好不?”
“半月,没商量。”傅良轩一口回绝,转身走向角落,盛怀瑜已经无聊的用手指戳石头了。
傅良夜:你还是我亲哥么!!!!
山上起了风,盛怀瑜只穿了一层单衣,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紧了紧衣袍。
傅良轩眸中微动。
“握瑾,该回去了。”
傅良轩言罢转身,朝山下走去。
盛怀瑜朝傅良夜吹了声口哨告别,随即跟着陛下一直走到山脚。途中几次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你想问我为何偏要关他半月?”
盛怀瑜微愣,脚步顿了顿。
傅良轩竟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他有些惊讶,但还是恭恭敬敬回答:“陛下此举必定是为了王爷考量,属下不敢妄自揣度陛下的心思。”
他抬眸打量陛下的神色,直觉自己说完这话,眼前人似乎更加不悦了,只得斟酌着又添了一句:
“最近京中不太平,王爷想必也能理解陛下的一番苦心。”
沉默。
盛怀瑜小心翼翼地跟在陛下身后,连呼吸都放轻了些许。
“我说,握瑾,你就不能同我并肩……”
傅良轩话说了一半儿突然停步,身后只顾着低头走路的盛怀瑜一时不察,撞上了傅良轩的背脊。
盛怀瑜即刻便惊慌地退开,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重新与傅良轩拉开了距离。
“陛下,臣……臣……”
傅良轩余光中纳入盛怀瑜的身影,不近不远,不亲不疏,两人之间永远隔着一段路程。
“罢了!”他轻声道。
山风拂过落叶,仿佛一声叹息。
*
傅良夜看着夕阳镀金的山路,轻轻吹了个悠扬的口哨:
“啧啧,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总被无情恼。”
“阿兄,混球儿说什么呐?”晏甄小声地问晏西楼。
“阿兄也不知道。”
“哈哈,阿兄,混球就要被关在王府里出不来啦!”
“少幸灾乐祸,这几日你也不准再出来了,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晏西楼用衣袍把晏甄裹进怀里,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叮嘱:“还有,傻丫头,以后不准叫他混球儿。”
晏甄吐了吐舌头,不服气地从他的怀里挣出来,甩着袖子气哼哼地走了。
一时间,山顶上只剩下两个人。
晏西楼抬脚正欲跟上妹妹,却因身后的一声呼唤,再也没能向前挪出一寸。
这一声晏清鹤,多了分笑意,少了些轻浮,在秋风中回荡出千百般滋味。
晏西楼恍然,似乎直到此刻,他与傅良夜才算是久别重逢。
“清 鹤,晏 清 鹤,倒是没这样叫过。”傅良夜缓缓重复这两个字节,瞳中添了细碎的光。
“晏将军,秋色正好,赏脸陪我小酌一杯?”
傅良夜噙着笑,静静地背着手,等着他回应。
晏西楼回身,接住了傅良夜的目光。
“臣说过的,奉陪到底。”
晚天长,秋水苍。山腰落日,雁背斜阳。犹记当年,酒洒西风,杯斟鹦鹉,人拆鸳鸯。
作者有话说:
晏将军给永宁王的承诺:今后种种,奉陪到底。
第14章 桃花扇
老太监王德近日敏锐地察觉到,圣上的心情似乎不错。
瞄了一眼此刻在软垫儿上歪着的万岁爷,他心里有点儿发毛。
根据多年御前侍奉的经验来推测,万岁爷的好心情,约莫是从永宁王禁足在府里那天开始的。
他抬手挥着拂尘,扫落窗棂上的灰,忽然听得屋檐上传来踩踏瓦片的声响,知晓有人来了,便不慌不忙地躲到窗侧候着。
果然,伴着一声俏皮的骨哨声,窗框里倒挂着闪出一颗脑袋。
盛怀瑜轻盈一跃,跳进殿内,三两步踱到万岁爷身前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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