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间,谢樽脑中胡乱闪着一些画面,他并不怕死,反正他也不知来处,更不知归处。
只是没想到要死在这,还是跟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太子一起被串成糖葫芦。
不过能死在赵磬手下也不算辱没了吧,不说名动天下吧,好歹也能小有声名,就是没命享了。
谢樽闭上眼,脑中最后想的就是玉印山上的一草一木。
师父不喜欢奉君这类毛茸茸的动物,他死了奉君该不会被丢出山去吧……那奉君就要彻底过上流浪生活了。
谢樽想了许多,却也不过一瞬间而已,转眼枪尖近在咫尺,只差半寸就要穿透谢樽的胸膛。
在谢樽感到背心一阵麻痒,枪尖即将刺穿胸膛时,他隐约听见耳畔传来一句不甚清晰的对不起。
啊?倒也不用说对不起,说来也是他大意了才是。
电光火石之间,远处一把折扇带着金光旋转着飞来,重重打在了枪尖,震的赵磬游龙枪差点脱手,他迅速往后一躲,惊骇地看着折扇从眼前掠过,又在玄焰军之间旋转一周,逼退众人。
谢樽听见周围兵器撞击的金属声,强撑着抬起了眼皮,随后感觉自己被人拖着向后闪出了一段距离,就这一瞬的功夫,陆景渊也已经带着他和赵磬拉开了距离。
不远处的柳树顶端,叶安接住了旋回的折扇,他一袭绣金白衣,戴着斗笠,在月光下恍若谪仙。
折扇啪得一声合起,随即钟灵剑出鞘,金光大振。
与谢樽浅金色的剑气不同,钟灵剑之上,金光耀目,如日之昭昭。
谢樽看见来人,咽下了冲到嘴边的师父二字,浑身放松了放松了下去,眼中闪过亮光 。
叶安脚下一动,瞬间就到了两人身旁。
谢樽第一次看见钟灵剑这般模样,平日里叶安陪着谢樽练剑时,钟灵剑温和乖巧地根翻着肚皮晒太阳的奉君一般,全然不像此刻杀气沸腾。
城墙前安静下来,眼神都聚焦在叶安身上。
叶安站在两人身前,衣衫猎猎,气势极盛。
“赵大将军倒是好大威风,老眼昏花清君侧清到了当今太子身上,莫不是存了谋逆之心?”叶安的声音压抑着沉沉怒火,给人一种被扼住喉咙的危险感。
“……”此言一出,场上更是一片静默。
齐王出师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号,但如今满城皆知齐王有谋逆之实,叶安却不知道似的说道。
叶安本来是想抓着谢樽和陆景渊就走的,但看见谢樽身受重伤,一身血迹半死不活的杵在那里时,他只觉得怒火滔天。
从自己把这个小徒弟捡回玉印塔起,除了练武的磕碰,小徒弟还从未受过一星半点的伤,结果出来一趟就搞成这样,也是他小瞧了陆擎洲和赵磬。
“请赐教!”
说罢,磅礴的剑气汹涌而出,似雷奔海啸,以恐怖的气势向前压去,同样的剑式,谢樽与之相比,只似沧海一粟。
叶安身法极快,剑花一挽,轻若鸿毛,却重逾千钧。
赵磬之前和萧云楼打了一架,又被谢樽伤了肩膀,刚才应对谢樽尚且没什么问题,但对上叶安,这体力比开了闸的洪水泄得还快。
铿的一声,钟灵剑刃劈在了甲胄上,只这一剑,那甲胄就裂开了蜘蛛网一般的裂纹,然后哗的一声,碎落一地。
赵磬感觉胸口像被巨石碾过,踉跄着倒退几步。
那边谢樽受了伤,叶安不欲多留,迅速又出一剑,这一剑直直穿过赵磬的右肩。游龙枪摔落在地,被叶安一脚踢到了远处。
与之前的情景如出一辙,只是换了主角。
叶安退后几步,甩落钟灵剑上的血迹,神色复杂地看着赵磬。
钟灵剑缓缓抬起,似是因为见了血,钟灵剑刃散发出来的金光扭曲,如同尖啸着的魂魄,用尽全力地想要冲破束缚。
“前辈!”陆景渊略显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安回头一看,谢樽面如金纸,已经晕在了陆景渊怀里,肩上血迹不断渗出,把陆景渊的衣襟染得通红。
见状,叶安面色一变,急步上前,一手一个把谢樽和陆景渊拎起,抢了一匹玄焰军的马便绝尘而去。
周围的玄焰军愣愣看着,无一人敢拦。
“将军?”有士兵上前虚扶住赵磬小声道。
赵磬白着脸随手扯了布条把肩膀裹住,看向叶安三人消失的方向蹙了蹙眉。
“无事,回城。”
……
火光与夜色下,皇城南面的朱雀门已经被破开,所剩无几的羽林卫仍在苦苦坚守,眼看皇城最后一道防线就要崩溃。
皇城正中,中正殿内殿。
与往常一样,殿内鎏金嵌宝的香炉仍在徐徐冒出白烟,烟雾笔直,如同静止。
“诸宗室如何?”陆擎元轻轻揉着额头问道。
“按陛下旨意,皆拘在各自院中。前几日西逃出京的几位王爷也被都带回来了。”
“城还未破便外逃,不成样子。”说完后,陆擎元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下,又道,“那太子呢?”
“依陛下口谕,已经严加看管。”
陆擎元点了点头,放心下来,未曾注意到谭盛眼中一闪而逝的愧疚。
他并未将围封东宫的诏令传下去,若殿下有幸,还有几分希望逃离。只是违背皇令,终究是他的过错,不过无妨,待下了地府,他自会向陛下谢罪。
谭盛将杯子添满温水放在了桌案上,又从瓶中倒出了一粒药丸放在里面。听着殿外渐近的喧嚣,他终是忍不住问道:“陛下先前何不西出与萧将军会合?”
若西逃与萧云楼会合,不论如何也能保下一条命,尚有机会东山再起。
陆擎元拿起瓷杯,药丸已经融化,浅褐色的温水浮起药香。
“那之后呢?朕与齐王东西分治?还是再争一统?”陆擎元淡淡道,眼中不见半点情绪。
“若走到那一步,朕这二十年的经营便付之一炬,祖宗基业也会毁于一旦。”
他登基二十余年,二十余年呕心沥血,终于让虞朝逐渐摆脱世家的阴影,若此时虞朝陷入内乱,世家再起,一切又将回到原点。
“况且……若非如此,怎能让魑魅魍魉齐聚荆州?多年谋划,已经到了收网之时。”
陆擎元说完这句,将杯中化了药的水一饮而尽,看着殿门外火光愈盛,如同旭日初升。
“来了。”他将杯子放在案上,发出啪嗒一声。
第6章
殿门被豁然推开,门外只有陆擎洲一人,他提着剑,身上没有半点战斗过的痕迹。
陆擎元眯着眼打量着他,他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这个弟弟了,如今一看与当年也没太多不同。
两人对视着,整个内殿安静得落针可闻。发生了这么多事,走到了这一步,他们都已经想不起来当年是如何相处的。
“皇兄。”陆擎洲静立半天,只吐出这么沉重的两个字。
“小十一。”陆擎元也开口唤道,随着这声称呼出口,他的脸上泛起了怀念之色。
“朕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叫你了吧?”
“记得第一次见你,就在外面的荷花池边,也是这个季节。”
陆擎洲没有接话,那都是年幼时的事了,如今想来恍若隔世。
他的母亲出身寒微,生下他便撒手人寰,留他一人在这宫中挣扎求生,受尽欺凌,不被先帝重视,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是陆擎元这个皇兄在他快要淹死在荷花池中时拉了他一把,又为他去向先帝求了个名字。
陆擎洲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觉得手中的剑越来越重,重得他快要握不住了。
看着陆擎洲,陆擎元长叹一声,移开了目光。
“谭盛,把信呈给齐王。”
“是。”
谭盛听令从袖中把信封取出,双手捧着走到了陆擎洲身前。信封用蜡封着,上面写了几个大字——萧云楼亲启。
“英雄惜英雄,以你的性子,应当没杀了他吧?”陆擎元笑着说道。
陆擎洲低头看着信封,没有伸手接过,胸口积起了一团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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