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埋骨之地是哪里吗?”
谢樽看见陆景渊缓缓开口,吐出了一个他分外熟悉的地名。
“八年前,蜀郡,碧云谷。”
“……”他就是从碧云崖下上来的,他刚才给陆景渊说的故事里,那个杳无人烟的山谷就叫碧云谷。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话本里才会发生的吗?真的有可能发生在身边吗?
难道是陆景渊故意编来骗他?但是他也没告诉过陆景渊谢樽这个名字,况且以陆景渊对那位的在意和尊重程度,是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
那怎么办?
他刚才想的本来是先把谢樽这个名字告诉陆景渊,让陆景渊帮忙寻找一下线索,但现在……如果他就是陆景渊口中的那位兄长,场面岂不是会非常非常非常尴尬。
刚想要恢复记忆,结果就找到熟人头上,谢樽光是想想,就觉得那场面自己有些承受不住。
随着谢樽有些控制不住的激烈动作,他忽然感觉后腰的伤处又是一阵刺痛。
然而随着这阵明显的痛感,谢樽感觉自己有些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停滞,风静波止,头脑瞬间清明起来。
他缓缓直起身,眯眼看向了陆景渊。
刚才……陆景渊是不是问过他,他后腰上的那道伤是哪里来的。
以那道陈年旧伤的严重程度,如果陆景渊认识过去的他,如果他是陆景渊口中的那位兄长……
陆景渊绝对知道那道伤的存在。
加上陆景渊提出要帮他上药,又在看到伤疤时有了细微的异样表现。
也就是说,陆景渊此时应当已经胸有成竹,什么都知道了。
而且多半他想得没错,此谢樽就是彼谢樽了。
所以陆景渊现在是个什么意思?试探他?
谢樽定了定神,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句,被个未及冠的小孩几句话弄得方寸大乱……
他往后一靠,背抵上了床柱,面对着陆景渊抱起了手。
“怎么了?你认识他?”陆景渊看着谢樽,微微偏头,看上去对谢樽的反应十分疑惑。
谢樽冷笑一声,声音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对,认识。”
“我不仅认识,我还知道他没死,甚至知道他现在在哪。”
陆景渊知道谢樽必然是反应过来了,他很聪明,而自己在他那里少有防备,也留下了太多漏洞。
“在哪?”陆景渊顺着他的话轻声问道。
“那么重要的消息,你张嘴就想要?”谢樽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龇着牙,又有些骄矜。
“但是你这个重要的消息已经没有用了。”陆景渊看着谢樽,半晌没有挪开视线。
时过境迁,他比从前更加鲜活,更加耀眼。
耀眼到他已经无法移开视线,为之沦陷。
“我已经找到他了。”
江河之上冻结已久的冰堤碎裂,南风已至,滞水东流。
谢樽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被陆景渊拥入怀中,那双手臂紧紧锁着他,清冽的松香瞬间将他层层包裹。
两人胸腔中传来的清晰可闻似是共鸣的震动声,如雷动惊蛰,谢樽怔愣着缓缓将手臂攀上了陆景渊的肩膀。
好熟悉的味道,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会想哭呢?
“哥哥……好久不见。”
一滴泪蓦然落在陆景渊颈间,顺着他的锁骨滑下,没入衣襟。
第49章
随着陆景渊的声音, 谢樽眼前忽然闪过几幅模糊不清的画面,紧随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他耳畔嗡鸣, 脑袋疼地好像有人拿着铁杵刺入使劲搅动一般。
“嗯?落了水的猫儿狗儿,若是自己不扑腾几下……”
“从前是我疏忽, 作为长兄实在失职……”
“樽儿,这棠棣玉佩本宫差人打了一对……”
“喂!谢樽,我听说城外有恶兽出没, 一起去看看呗……”
“小有才而未闻君子之大道, 以后还有得磋磨……”
“如今天下太平, 何必徒增争斗……”
破碎的画面般快速闪过,连同那些声音一起,如同飞鸿踏雪,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 那点浅淡的在之后的风暴中迅速消失不见。
谢樽努力地想抓住一点正在迅速流逝的碎片,但它们却如同掌心的流沙一般不遂人愿, 抓得越紧, 流失得越快。
“好痛……好痛……”
谢樽喘不上气来,疼痛越来越剧烈, 几乎剥夺了他其他一切感知能力。他能隐约感觉到陆景渊正在焦急地呼唤他,但他无法作出任何一点回应。
很快那些画面与声音彻底消失不见, 谢樽脑中只剩下了无边的疼痛, 将他努力想留下来的那一点沙粒彻底挤走。
“药,去拿……药……”
不知过了多久,谢樽感觉到手边被摆放了一大堆瓶瓶罐罐, 但当他努力去看清它们时,看到的却只是一些花花绿绿的模糊色块。
他大口呼吸着, 用为数不多的清明向身边的人传达着自己的意思,在他艰难地吐出竹管两个字后,很快口中就被塞进了一颗药丸。
药丸入肚后,谢樽才感觉头痛开始如潮水一般褪去,但他仍然提不起一点力气,就像精疲力尽的人被扔入深水,不断下沉着,只想就此沉眠。
谢樽想睁开眼对陆景渊说一句已经没事了,睡一觉就好,但最终他只是抬起手,在对方手腕上轻轻划了一下便彻底晕了过去。
在谢樽感知中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在外界也不过短暂的片刻而已。
陆景渊显然并没能领会到谢樽未说出口的话,眼见谢樽面色苍白彻底昏迷,他面色苍白可怖,用被子将人一卷横抱在怀里,然后一脚踹开房门,往柳清尘那边去了。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柳清尘被吓得直接把手中正称着的药一把甩了出去。
顾不上散落一地的药材,柳清尘一抬头便看见陆景渊抱着个被子卷站在门口,脸色难看得活像是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神,顿时咽下了刚要出口的骂声。
这情况他也挺熟,毕竟大夫郎中半夜被人踹门其实不算什么稀罕事。
陆景渊一言未发,跨过门槛,三步并两步地到了床榻前,将谢樽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
被子被剥开些许,柳清尘这才看出那里面包的是谢樽。
“……”看着谢樽苍白的脸色和皱皱巴巴,凌乱不堪的里衣,柳清尘梗了一瞬才开口道,“这是怎么了?”
陆景渊冷静至极,以最快的速度将刚才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遍,又把谢樽说的那个竹管拿了出来。
“那没事,他的老毛病了。”听完柳清尘就舒了口气,没出事就行,他还以为那个用毒虫的巫医对谢樽下手了呢。
“老毛病?”陆景渊接过柳清尘递回来的竹管皱眉重复道。
“对,从我认识他起就有了,当年我师父给他仔细看过,但也没能彻底解决,只是配了这药丸,能在发作时缓解一二。”柳清尘微微颔首,下巴指了指那管药丸。
“前些天我还说帮他看看,但他说用不着,我也就随他去了。”虽然这么说了,但柳清尘还是上前给谢樽瞧了起来,
脉象平稳,并没有什么异常,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毛病。
另一边,陆景渊正握着药丸若有所思,这病犯得未免太过巧合……
他看着柳清尘的背影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说,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只沉默着将药丸收入袖中,然后上前两步。
“既然无事,我便带他回去休息了。”说着,陆景渊又把谢樽裹好抱了起来,这几日夜里露重,谢樽穿得单薄还是不要见风为好。
陆景渊来去如风,瞬间房中就只剩下了柳清尘一人,他叹了口气,最终决定暂时不和陆景渊计较。
将谢樽安置好后,陆景渊便守在谢樽身边一夜没有合眼。
到了第二日午时谢樽才幽幽转醒,只是精神仍然不好,他笑着打趣了陆景渊几句,随意吃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便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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