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江从鱼拉上秦溯一起去的原因,他怕光是自己去的话沈鹤溪又让他滚。
喊上秦溯就不同了,他俩交好的人加起来约等于一大半新生了。这么多人的意见摆在这里,沈鹤溪总不能不答应吧?
秦溯向来被家里严格管教,平时走路都跟用尺子量过似的,常年在人前保持着最佳的仪态,何曾像江从鱼这样动不动跑来跑去。
可这会儿他人被江从鱼拉着,江从鱼又在前头跑了起来,他便只能也迈开脚跟着跑。
两人一路到了直舍外,都不由得停下来喘了会气。
尤其是秦溯。
他平时本就跑得不多,在家中又时常挨家法,身体自然不如江从鱼健朗。
江从鱼见秦溯形容狼狈,只觉自己罪过大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着快点过来找沈祭酒,一不小心跑太急了。”
秦溯好脾气地说道:“没事,我不要紧。”
两人相携入内,寻到了沈鹤溪。
沈鹤溪见两人一同进门,心中微微讶异。不过想到江从鱼那对谁都自来熟的性格,又觉得他跟谁凑一起都不意外。
说不准见到了皇帝,他都能跟对方称兄道弟!
沈鹤溪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问江从鱼两人来做什么。
江从鱼又把自己的想法绘声绘色讲了一遍,还直接上升到自己为了整个国子监着想。
要知道一成不变地死读书是最可怕的,等以后出了国子监遇到亟需解决的事,难道还能抱着书找应对之策吗?还是得创造机会让大家把平日里学到的东西都用起来。
能够学以致用的人才,才是朝廷最需要的人才!
江从鱼张嘴就是一通叭叭,把自己这个提议讲得无比重要,全程都让旁人没法插嘴半句。
沈鹤溪耐着性子听完他的话,才转头问秦溯是怎么个想法。
秦溯既然都跟着过来了,自然只会拣好处说。他才学本就不差,说起话来条理分明,有着江从鱼缺乏的斯文守礼。
这分明就是长辈们最期望教养出来的谦谦君子。
沈鹤溪虽与秦首辅没有私交,却也觉得秦首辅把儿子教得很不错。见江从鱼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他不由拿秦溯敲打了这小子几句,叫江从鱼多向秦溯学学。
江从鱼才不管那么多,听沈鹤溪应下以后便眉开眼笑起来。
“要不您先给我们出个议题,我们回去好绕着这议题让大家做做准备。”江从鱼积极提议,“万事开头难,头一回要是没办好,往后想再好好办可不容易!”
沈鹤溪沉吟片刻,给江从鱼两人出了句《论语》里的话:“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江从鱼不到十岁就被逼着把科举必背书目倒背如流,一听这句就知晓出处了。
古来注解《论语》的人都不少,里头每一句话都被人反复揣摩过,并且按照自己的理解衍生出许多释义来。
像这句话中的“周”和“比”就很有说头,各家有各家的说法,辩论起来可就热闹了!
江从鱼猛夸沈鹤溪给的议题,夸到沈鹤溪瞧着有点不耐烦了,才赶紧招呼秦溯开溜。
风紧扯呼!
江从鱼的嘴巴是闲不住的,等出了直舍又忍不住跟秦溯埋怨:“怎么大人都爱把两个人摆在一起比较?你有你的长处,我也有我的长处,哪里能像他们那样比?”
秦溯听得脚步一顿,接着又迈步跟了上去,面上没有显露分毫异样。
是啊,哪里能那么比较。
江从鱼也就随口嘀咕一句,等回到校场后见正好有马空了出来,他便打了个唿哨,勾得那马自己朝他走来。
他朗笑一声,跃上马背,朝秦溯挥挥手当是作别,径自迎着日光弯弓射靶子去了。
秦溯抬眸看了眼江从鱼自由自在飘在空中的浅蓝色发带,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有了沈鹤溪的应允,江从鱼当天就开始挨个斋去与人说起此事,拢共十一个斋愣是被他带着何子言他们走了一遍。
有遇到秦溯已经动员好的斋,江从鱼也不觉尴尬,笑盈盈地与别人聊了一会才走。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众人见江从鱼这般态度也都生不出恶感来。
新生们年纪都小,哪有不爱玩的?得知以后每个月都有丰富的课余活动可以参加,各斋自然都踊跃地选起了本斋的负责人来。
那股子热闹劲弄得连老生们都有些鼓噪起来了。
新生办得,老生怎么办不得?当即也推出几个愿意出面的人去向学官开口。
这番变化自然瞒不过楼远钧,毕竟这称得上是江从鱼的丰功伟绩:他竟凭着一己之力带得整个国子监都热闹起来了!
楼远钧现在没让人每天当面汇报江从鱼在做什么,他不久前才说让人不要天天上报,哪里好马上改口。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他命人改为用类似起居注的方式把江从鱼每日做的事都记录下来,这样他随时都可以查阅。
楼远钧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他自己的一言一行不也被起居郎记得清清楚楚吗?
临近休沐日,楼远钧便把这一旬的记录拿出来翻看,了解一下江从鱼的近况。
第29章
有些事情吧,兴许还是不看的好。
楼远钧幼时为了尽可能多读书,练就了一目十行的好本事,江从鱼一旬的行程翻下来,于他而言也不过是用了短短小半炷香。
可光是这走马观花地一翻,楼远钧就知晓了江从鱼在国子监的日子过得有多热闹。
这家伙跟这个好,跟那个也好,连夜里想到有什么话要对人说,都能跑过去与人家说上半天,根本憋不到第二天才讲。有时说着说着便与人家挤在一起睡了,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就连过去一个多月里与他没什么交集的秦溯,近来似乎都开始跟他交好了。
这秦溯……
楼远钧眸光微顿。
秦首辅在家对这个儿子的态度他是知晓的,可臣子的家事不归他管。
只要对方不是德行有亏,做事又尽心尽力,他即便觉得秦首辅对待儿子过于严苛也不可能对此说什么。
别人怎么教儿子,根本不是外人能够插手的。
尤其是对秦溯他们这些把孝道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读书人而言,老子打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老是挨打应该好好反省自己!
所以楼远钧得知秦溯在家中的处境后,也只是从这件事上窥见了秦首辅的另一面而已。
这位看似为人谦恭、事事周全的秦首辅,脾气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又或许他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太多的期望。
秦首辅的亡妻乃是将门之女,岳家曾在秦首辅最落魄的时候帮扶过他不少。
可惜后来他岳家因为功高盖主被先皇判了个满门抄斩。
这满门抄斩杀的人可比江清泓的诛九族要多,因为江清泓被株九族时先皇已经几近失势,在各方运作之下大多数受牵连的人都被办成了“株连”里的“连”,保全了很大一部分人的性命,只判了个流放或者罚没为官奴。
而在那之前的满门抄斩,那可是连家中的奴仆都不放过的。
秦首辅在这件事上倒是表现得有情有义,岳家一家的尸骨都是他去收的,当时不少人都不敢沾手,唯有他不顾自己会不会被牵连前去料理岳家的后事。
还坚决不答应妻子的和离请求。
那时候朝野之中一片赞誉之声。
可惜他妻子还是很快就病故了,只留下个还在襁褓中的儿子。
楼远钧轻轻摩挲着手上的玉戒,脑海里回放着江从鱼与秦溯他们往来的一幕幕。
哪怕只是再粗略不过的几句记录,也能勾画出那个少年意气飞扬的模样。
如果他是秦溯,他是会喜欢江从鱼,还是会嫉恨江从鱼?又或者是爱恨交织,既想靠近,又想远离。
楼远钧很喜欢揣摩人心,可一想到除了自己还有不少人也这样关注着江从鱼,不知怎地就有些不高兴了。
他提笔写了封信,命人送到江家去。
……
这日江从鱼趁热筹措了国子监内第一场“夺席谈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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