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儿,取我一件披挂,咱们走一趟。”李镜叫住李棋吩咐道。
“公子真去他家?真是抬举他了。”李棋撇撇嘴,回房取来一件狐裘大氅为李镜披上,两人走出院来。
于哨儿与常青刚交了班,才换上常服预备回家,见他主仆二人要出去,还都是一脸不痛快的模样,便互相使了个眼色,殷勤跟在他们身后。
李棋回头道:“你们俩傻大个儿跟着做什么?”于哨儿冲他挤眉弄眼,不出声作口型问:“王少府?”李棋点点头,于哨儿便应道:“明府外出办事,小的们须得从旁护卫。”李棋憋笑道:“看把你能的!”两人又要嬉皮笑脸推搡起来,常青见状假咳两声,冲于哨儿皱皱眉,于哨儿便收了笑容,拎刀后撤一步,规规矩矩当起了“护卫”。
王寂家住城东上坊一处独门小院,李棋轻叩木门,竟没人应。于哨儿招呼常青将他举上墙头往里看,随后他跳将下来,冲李镜道:“明府,里头上了灯,有人。”李镜抬抬下巴,于哨儿便用刀鞘咣咣砸门,扬声叫道:“王少府,王少府!明府驾到,还不来迎?”
门里一阵哐当乱响,脚步声靠近。王寂连声“欸呀”着,拉开门来,瞬间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李棋以袖掩鼻,李镜也屏住呼吸不作声。
“明府,欸呀,明府您……快快请进,有失远迎,罪过罪过……”王寂脚下乱踏,往后倒着迎李镜进门,险些把自己绊倒。于哨儿一把捞住他胳膊,在他耳边低声怪道:“少府如何喝成这样?叫人替你告假,你倒在家放浪形骸?”
李镜一脸愠怒,进得院门便站住不动,背着手冷冷道:“少府身上可好些了?本县这就替你寻个郎中,诊看一二?”
李棋接口讽道:“明府多虑了,王少府系出名门,家学渊源,何须求诸外人?”
常青上前一步,与于哨儿一左一右架住直往下出溜的王寂,见他大着舌头呆笑道:“长官费心了,欸呀,下官这个……着了风,害冷,喝两杯暖暖身子,岂料嘛……这个……不胜酒力,哈哈,见笑见笑……”
他这副模样,还怎么问话?李镜暗暗咬牙,不禁怀疑这人是故意吃醉、躲避审讯。这时李棋眼珠一转,换了和气口吻道:“王少府如何受了风寒?怕是前日为许师傅抬棺,在山里冻着了吧?”
果然,听见“许师傅”三个字,王寂布满血丝的双眼愣怔了一下,笑容僵在酒晕弥漫的脸上,半天答不上来。李棋偏头盯着他又问:“如今许师傅入土为安,他爹的冤情,也有了眉目,王少府……大可放心了?”
王寂原本不算难看的脸,渐渐扭曲成一团,半晌挤出个无比牵强怪异的笑,结巴道:“那,那,那是自然,明府英明决断,许,许,许昌父子,泉下有知,可以安心转生去了,呵呵,是,可以安心……”没说完,却控制不住似的落下泪来。
李镜与李棋对视一眼,心生一计。
“王少府随我往许昌师傅坟前烧几刀纸吧,”李镜冲于哨儿常青下巴一甩,示意他们带人走,“本县还有些事请教,望王少府拨冗指点一二。”
王寂闻言两腿一软,便往地上赖,连连摇手,口里含混说着“不去,不要”。李镜瞪着于哨儿,叫他把人背上,不由分说便带着王寂往城北山中去。
半路常青交换着背了一二里路,爬山时李镜又吩咐于哨儿接过去。一行人来到许昌坟前,已月上三杆,于哨儿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如牛。王寂一直趴在于哨儿肩上,呜呜咽咽哭个不停,于哨儿将他放在坟头,他立刻匍匐在地上蜷成一团,仪态全失。
李镜丝毫不可怜他,依旧背着手,正色道:“王少府,许焕师傅之死,是因他撞破两名生人商讨以江都县泄洪之事,这一点本县已然想到。时任县令左峻隐匿验尸文书、不愿追凶,致使许昌师傅二十年来上诉无门,绝望之下只得以死为父鸣冤。只是尚有一事不明:你王少府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寂只抱头抽泣,并不回答,李镜继续说道:“起初,我怀疑你江都县衙众吏畏惧左阁老权势、怕惹祸上身,因而阻挠许昌申冤上诉,逼得他走上绝路。然而这几日来我逐渐觉察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说着,他转头问李棋:“棋儿,你不觉得,咱们查案的过程过于顺利了?明明有人拦着、躲着,不肯配合,可咱两个初来乍到,竟在三日之内就查出了七八成?真有这么容易,许昌师傅何至于孤独求索二十余年,甚至搭上性命?
李棋点头称是,李镜道:“你就比如说吧,我令县尉赵平带二十年前的知情者来,他就真把刘玉全找来了。若果真不想让我查,推说‘找不到人’,不就得了?
王寂听到这话便停了啜泣,直起身子跪在地上不作声。李镜忽然回头,逼视于哨儿道:“就连你,于哨儿,也蹊跷得很。表面上你总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可说出来的话,却回回切中要害。本县记得清楚,当时就是你首先在堂下对李棋说,二十年前的案子是许昌的父亲坠楼;在来凤楼上,也是你,最先点出周水兴‘因水患捡了便宜’,引我起疑。”
于哨儿垂头看向一旁,竟无言以对。李棋“嘶”的吸气思忖道:“公子这么一说,的确……周水兴起先满口谎话,被带上公堂之后,公子还没提‘用刑’二字,他就忙不迭将实情吐露,前后态度大相径庭,也是奇怪。”
李镜点头称是:“没错儿。那是因为他们都在作戏,每一个。棋儿,只有咱们两人,是戏外人。这几日咱们查案的每一步,都是有人牵引、诱导、设计好了的。更有甚者,打从踏入这江都县的一刻起,咱们就迈入了一个精心罗织的巨大圈套。而这背后下套之人……”李镜两眼一睁,抬手指向王寂佝偻的脊背,“就是你,王少府,对吧?”
李棋闻言背后倏地冒起一股凉气,他冲过去一把抱住李镜胳膊,警惕地环视在场另外三人。
作者有话说:
于哨儿:欸小官人,来来来,(搂肩)你说,明府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我怎么觉得他老给我穿小鞋啊!
常青:你再跟他贴贴,赶明儿就得派你去挑粪!
第14章 他为何翻脸绝情
李镜轻拍李棋手背,以示安慰,继续冲王寂道:“这几日我翻阅县志,发现这江都县二十年来,竟换过十一位县令,本县已是第十二任;可你王寂,却稳居县丞之职,十八年如一日,从未有变……”
李棋猛吸一口气,指着王寂道:“啊,原来如此!铁打的县丞,流水的县令。你以许焕之死一案逼走历任县令,好将权柄牢牢握在自个儿手里!”
“不错。每位县令一到任,你便撺弄许昌申冤,以许焕之死为饵,诱使县令顺藤摸瓜,查出左阁老渎职一事,从而令他们陷入两难。若该县令畏惧左阁老权势、不愿追查,便落下懦弱怕事的话柄,再无威信可言;如若他追查下去,便是以下犯上,自有吏部、左阁老出面料理。如此一来,自然没有哪一任县令能在这江都县立足。县令来了便想走,无心政务,你县丞便可一手遮天,成为这江都县真正的主事之人!”
李镜说完,只见王寂摇头洒泪,嗫嚅道:“不是,不是……”
“可怜许昌师傅,这些年被你利用、耍弄,无数次揭开心底疮疤,反复经历丧父之痛。终于,他承受不住这望不尽的绝望与折磨,决心一死了之。刺腹,而后自焚,他死得多么惨烈决绝!明明是要为父申冤,为何不留下一字一句,死前连一声‘冤枉’都不喊?你说,这合情理吗?可见他的死根本不为申冤,而是为控诉你这自私伪善的恶魔!”
“不是!”王寂嘶声吼道,“昌哥不是!”接着又痛哭失声。
“‘昌哥’?”李镜冷笑道,“你终于肯承认,你同他明明交情甚笃!”
李棋细细一想,又觉公子这番猜想并不通顺。方才他们去王寂家中带人,见他院内陈设并不富丽,且他与许昌一样未曾婚娶,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处心积虑取得一县之主的权力,却不为自己谋私利,同样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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