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没人愿意帮他……”
现在周瑭再听到这些话,心里已经没有被主角冷落的难受了。
他好心疼啊。
在薛成璧去偏僻库房取陈旧次品的时候,周瑭拉着郑嬷嬷跟了上去。
他没有进入库房,而是站在库房外的窗牖下,拿出昨晚缝好的小荷包,假装和郑嬷嬷叙话。
屋内,薛成璧正走到窗边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周瑭故意扬起的声音:
“这荷包上的兰花可真好看,是谁描的绣样呀,简直是仙女下凡!”
薛成璧:“……”
屋子里面没有动静,周瑭又拿出了给《奸臣》写五万字书评的气势,把荷包上的兰花从里到外夸得天花乱坠,连口气都不带歇。
若是旁人这样拍马屁,定然肉麻。但对于周瑭来说,这些话就只是实话实说,把他的公主姐姐夸到天上,他都不会脸红。
还没夸两句,里面就传出了薛成璧冷淡的声音。
“我不会感激你。别白费力气了。”
周瑭抱住荷包一笑:“我不要你感激啊。”
不要感激,那就是想要其他物质性的报答了。
薛成璧漠然想着。
如果这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冰冷交易,那么周瑭就不会像那个送他湖笔的嬷嬷一样,无私地给予他温情,用感激麻痹了他的理智,再狠狠夺走,将他踹入深渊。
这倒也让人安心。
但他一个遭厌弃的疯庶子,毫无利用价值,到底有何可图谋?
薛成璧冷冷提醒周瑭:“我一无所有,他们都厌我、怕我。你看不明白吗?”
周瑭一呆。
主角在……自卑?
在面对那些恶意时,主角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动于衷。
他光芒万丈的公主,怎么可以自怨自艾呢?
快夸夸她,帮她振作起来!
“那些人胆子太小,而且有眼无珠,不知道你的好。”周瑭大声道,“但我知道——二表兄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好人?
孩子的声音特别认真,充满了情绪感染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是龙困浅滩、明珠蒙尘。
错愕之后,薛成璧阵阵发笑。
竟有人说,二房的疯子是个好人。
薛成璧笑得止不住,半晌才直言道:“你好像有点笨。”
嗓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温和。
郑嬷嬷在一旁听着,又恼火,又觉得他所言非虚。
自家小公子,哪里都聪明,怎么就对这个薛二公子有种奇怪的错误认知呢。
“我现在不笨了!”周瑭严正声明,“我已经明白了,二表兄之前在旁人面前不同我说话,是为了我好,是在保护我。”
如果亲近主角就会被阮氏敌视,那么主角在旁人面前故意疏远他、冷落他,就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就像主角对那些清平院旧仆所做的一样。
屋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薛成璧的笑声停了下来。
半晌,他意识到自己的沉默恰恰代表了承认,于是生硬地反驳道:“你想多了。”
隔着一扇窗子,周瑭笑得很开心。
他也不点破,笑盈盈地问:“还在发热症吗?我又带来了草药,是你上次吃的,还没煎煮过。”
“不是我。”薛成璧嗓音带着些许艰涩,“是邹姨娘病了。”
邹氏是他的母亲,但这一声“邹姨娘”的称呼夹在母子之间,带着奇怪的疏远意味。
周瑭也弄不懂主角到底和邹姨娘亲不亲。
说亲吧,称呼又很疏远。
说不亲吧,偏又在疯病不稳定的时候,冒着险也要来取药给邹氏治病。
一张攥得皱皱巴巴的黄纸,从窗缝里塞了出来。
“这是药单。”薛成璧沉声道,“我不会白要,欠你的,我.日后会全部还给你。”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请求,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邹姨娘”。
周瑭取出那药单,感觉它重愈千钧。
郑嬷嬷眼中颇有感慨。
“我会把药包挂在西南角大槐树的枝丫上,二公子在无人时来取走便是。”
说这话时,她心平气和,先前眼中看待疯子的恐惧感,已经很难再找到了。
周瑭看在眼里,会心一笑。
*
清平院。
夜过三更,邹姨娘的咳嗽声吵醒了角落里的硕鼠,发出令人心烦的吱吱尖叫。
薛成璧练完一套刀法,回屋给邹姨娘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床榻边的桌上。
母子都醒着,却没有说一句话。
热茶渐渐转凉。
薛成璧兀地站起身。
疯病折磨得他无法安眠,除了短暂地发热昏睡以外,已经许久没有阖眼。
他要去为邹姨娘取药。
别人的善意让他煎熬,让他无法相信。
但如果只是一场交易,只用计较欠了多少、以后要还多少,他便能平静待之。
不过,这或许是一个陷阱。
薛成璧又想。
或许有许多家仆藏在那棵大槐树附近,等他露头,就跳出来抓他,栽赃他偷盗。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有经验。
薛成璧在老槐树附近警惕地徘徊许久,确定没有其他陷阱之后,才慎之又慎地取下了挂在树枝上的包裹。
确实只是一包药。
拿起药包时,有什么东西飘然掉落。
薛成璧瞳孔一缩,以为又是什么新的阴谋。
再一看,才发觉是张无害的小纸条。
『要好好保重呀。』
纸条用炭笔写成,字迹笨拙还都是错别字。
旁边画了一个火柴人,火柴人脑袋顶上的一对小揪揪,颇有某个小孩独特的扎眼风格。
薛成璧摩挲着炭字,纸条上仿佛还残留着孩子体温的暖意。
各取所需的交易,需要做这种多余的事吗?
他那双除了讥嘲和冷漠以外很少流露其他情绪的眼睛,满溢出寻常八.九岁小少年的茫然。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轻声呢喃。
第9章
薛二爷归府,家宴如期而至。
侯府里每座院落都点了灯笼,暖黄的灯火与白雪交相辉映,晕染出不真实的梦幻感。
这是周瑭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表亲。
老侯爷带军平叛未归家,老夫人坐在主位,身边空出了二爷的位置。然后是大房夫妇和其独女、二房的阮氏带一双嫡亲儿女,三爷和姚氏则统共有嫡庶两儿两女承欢膝下。
所有人都在等待家宴的主角,薛二爷。
至于薛成璧在不在,没人在意。
只有周瑭真切期盼着薛成璧的出现。
先迈进门来的,却是一名容貌清雅的妇人。她大抵三十上下的年纪,肤色苍白,衣装钗环朴素,却花了心思捯饬,有种弱柳扶风的病弱之美。
薛成璧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身上笼罩着疏离感。
周瑭想,这名妇人就是邹姨娘了。
邹姨娘还未向尊长们见完礼,旁边就有婢女打断她,将她“请”向婢女嬷嬷那一桌——姨娘是奴婢,不算主人家,是不能上主桌的。
“二爷到了!”院门口一声通传。
所有人起身,薛二爷风.尘仆仆踏入膳厅,先扑倒垂泪,向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
侯府三位爷都是庶子,和老夫人没有血缘关系,这垂泪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二爷被扶起来以后,第一眼先看到了离自己最近、还未落座的薛成璧。
八.九岁的小少年身姿挺拔,气质沉稳早熟,灯火遮掩了他眉宇间的阴郁,显露出几分独特的俊逸。
二爷略一迟疑。
“是环儿?”他露出恍然之色,欣慰地抬起手臂,想拍薛成璧的肩膀,“三年不见,环儿竟长得这么俊了。”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膳厅,陡然陷入了寂静。
周瑭一愣。
认错人了?
各色目光之下,薛成璧平静地一拱手:“儿子薛成璧,见过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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