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开口,嘶哑的嗓音之下压抑了太多。
“睡吧。”
话音未落,周瑭只觉后颈疼了一下,便登时四肢失力,眼前迅速黑了下去。
最后的意识里,他将自己紧紧贴进对方怀里,以一种完全信任的、甘愿被猛兽噬咬的姿势。
薛成璧垂眸凝视着少年,良久沉默不语。
“三十五名刺客已经抓捕完毕!”
李莽气喘吁吁赶来,高声报告:“存活十二人,服毒自尽十九人,还有四个在我们来之前就咽了气。”
他瞥见薛成璧抱着人,喜上眉梢:“恭喜将军,可算是把殿下救回来了!”
薛成璧不曾抬眼:“公主在竹林里。去找。”
“啊?”李莽傻了。
将军抱着的不是长庆公主?
看那视若珍宝的样子,不是公主还能是谁?
难道是那个劫走公主的轻功高手?
“将军,不如我来……”把人绑起来审问?
李疾——之前那个负责打探战况的斥候——猛地咳嗽一声,打断了兄长犯蠢。
他用口型比了个“周”。
李莽目瞪口呆。
李疾接上了他的话:“将军,不如让兄长去帮小娘子找辆马车?她失了血,不宜颠簸,以免留下什么隐患。”
薛成璧颔首。
他击晕了周瑭,是因为情绪激动或者过度挣扎,只会让失血速度更快。
此外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他如今这幅模样……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周瑭。
马车上,薛成璧的手停留在青獬豸青铜面具之上,久久没有移开。
周瑭阖着眼,脑袋枕在他腿上,身下垫着厚实柔软的棉布。
萧含君给他的便服早就不知被扔去了哪里,此时他腹部袒露,身上其余地方还规规矩矩地裹着里衣,不曾稍碰。
薛成璧的视线穿过面具,落在少年的小腹上。
因为常年习武,成年后的周瑭有了一幅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
那腰身窄而不细,放松时隐约能描摹出腹肌的轮廓。如若紧绷,线条会更加明显,透出与他本人纯真气质不同的……几分性感。
只是,在那漂亮的小腹上,赫然横亘着一道伤。
刚处理过,还在往绷带外渗血。
……碍眼至极。
獬豸面具反射出冷光。
薛成璧下手不重,按照正常时间来说,被他击晕的人早该醒来。
可是周瑭就连在给伤口上药期间,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薛成璧于医术并不精通,自己把脉看不出问题,便命李疾去请一位郎中。
李疾办事向来速度,不一会儿就提来了一个附近村落的郎中,蒙上眼睛,推进了马车。
郎中很是恐慌,摸脉良久,一气儿吐出许多文绉绉的话,就是不说清问题出在哪里。
薛成璧的眉头渐渐锁紧,马车内杀意弥散。
就在这时,枕在他膝上的少年发出一声轻吟。
杀意一滞,薛成璧立刻低头看他。
周瑭双眼半闭半睁,好像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
“……哥哥?”
“嗯。”薛成璧嗓音难藏担忧。
“哇,竟然答应了诶。”周瑭模糊地发出了笑声,“我一定是在做美梦吧?”
“那我再睡一会儿……接着梦……”
说完他就全无负担地闭上了眼,没过两息,呼吸又变得平稳均匀。
薛成璧:“……”
“这位公子只是睡着了。”郎中战战兢兢地给出结论,“正是嗜睡的年纪,或许近几日没能安眠,所以才久睡不醒。”
此时的郎中无比心酸。
这位“病人”的脉象比他自己都有力得多,睡那么香,要他看个鬼的病啊?
抓他过来时那着急样儿,还有刚才把脉时的凶恶,不知道的还以为对方的夫人要生了,或者以为他这庸医把人家害血崩了呢!
薛成璧:“……”
“送回去,”他吩咐李疾,“重赏。”
“是,将军。”李疾忍笑。
他明显感觉到,现在是薛成璧三年来心情最好的一刻。
*
周瑭确实睡挺香。
两晚之前他因为“失恋”的纠结没能睡着,昨晚又刻意熬了个通宵,此时简直睡得天昏地暗,给他伤口换药包扎都没能叫醒他。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正枕在公主膝上。
还记得上回做梦的时候,公主在知道他是男子之后,就冷漠地抛弃了他。
可是这一回,对方竟然任由他接近亲昵,还超温柔地答应了他的呼唤耶!
梦境里,周瑭欢快地扭来扭去,天空中洒下圣光,空气里飘满花朵。
可是等等……
今天“梦到”的哥哥,怎么和之前梦到的美人公主长相不太一样?
为了确认“梦境”里薛成璧的长相,周瑭强忍睡意,把眼睛撕开一条缝隙,觑向上方男子的脸。
却只看到一只铸造成猛兽图腾的青铜面具。
“?”
不对劲。
“面具,”周瑭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用无所顾忌的、有点小颐指气使的梦话语气说,“摘下来可以吗?”
薛成璧的手指搭在面具狰狞的花纹上。
“为何?”他问。
“因为我想看你的脸。”
“又是为何?”
周瑭用混沌的脑袋想了想,诚实道:“因为你脸好看啊。”
此话一出,薛成璧身周阴郁的气息愈发浓重,他放下手,不再有揭下面具的意图。
周瑭感觉到冷。
前不久好像也有这种感觉:在被盯上的时候、被锁在怀里的时候、被掐握住脖颈的时候……
当时发生了什么来着?
竹林、刺杀、戴孤青铜面具的陌生武道宗师……记忆一点一滴回流,少年惺忪的睡眼越瞪越圆。
后知后觉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原来这不是梦啊。
“!!”
周瑭猛地坐起身。
砰!
两声痛呼接连响起。
一声是周瑭的,肚子伤口疼;另一声还是周瑭的,头撞得好痛。
他起身太急,脑袋不知撞到了什么硬物,甚至还撞出了铁器的磕击声。
当啷一下,獬豸铜面被撞落在地。
周瑭捂着脑袋抬头看去,看到了薛成璧瘦削的、被他撞得泛红的下颌。
“啊啊啊对不起!”他慌忙扑过去查看,关心的话语一连串吐出。
“没事吧,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我头可硬了。”
“天啊,都怪我不小心。”
“无碍。”薛成璧侧了侧脸。
他不想让周瑭看到自己的脸,却没想到,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撞掉了面具。
此时再捡面具,已经来不及了。
周瑭凑过来关心他的下颌时,不免看到了他的整张脸。
继承了中原人和回鹘人相貌的全部优点,薛成璧的相貌俊美如昔。
可惜美玉有瑕。
在狭长的凤眼上,一道鲜红的伤痕横穿而过。鼻梁上的小痣,则如同刀割溅射出的一滴血。
三年的边疆厮杀,在他的眼上刻下了一道抹不去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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