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啊!”她全然不顾四周围被吸引过来的好奇目光,大喇喇地插着腰,大声质问道:“你不是说好要带我去看电影的吗!?”
沈璁也可以无视身旁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甚至可以不在乎身后三丽咖啡馆里的两个老头有没有离开,会不会看见什么。
但曹勇就算刚才没看清朱珠女扮男装,现在也该什么都明白了。
沈璁还不知道刚才裴筱在三丽咖啡馆外没有没看到什么,就更不想让曹勇有机会去裴筱面前添油加醋。
他一个箭步跳下黄包车,不由分说就拽走了朱珠,眼神巡觑一圈,很快找了条不起眼的巷子钻了进去。
在确定没有人跟上来之后,他掏出兜里的两张电影票,扔在朱珠身上,然后冷冷道:“走。”
朱珠瞬间傻了眼。
明明刚才在咖啡馆里,她面前的沈璁还是个高大帅气,斯文体面的大少爷。
不止沈璁,在她的记忆里,她身边,从来没有一个男人,或者是任何人,敢这样跟她说话。
她被沈璁的气势镇住了片刻,但很快发现,比起恐惧,自己心里还是不服气更多。
“刚刚明明是你说——”
“我说的是‘请’你看电影。”不等朱珠说完,沈璁便很快打断道:“电影票——”
说着他指了指已经掉在地上的电影票,“已经给你了,走吧。”
看着之前还温文尔雅的人冷漠地转身离开,朱珠低头看看地上的电影票,又抬头看着沈璁的背影,突然觉得一阵委屈。
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没有,就连父母都没有这么大声地跟自己说过重话,她越想越不甘心。
“沈璁——”她紧跑两步,追上前去拽住沈璁,“你不是来跟我相亲的吗?!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相亲我就一定要看上你吗?”沈璁不耐烦地甩开朱珠的手,“你父亲怎么跟你说的,难道不是见个朋友?”
“可我看上你了啊!”
朱珠振振有词道,沈璁只觉一阵恼火。
“你才认识我几分钟,看上我什么了?”
“长得帅!”朱珠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腰板,倔强地仰着头,盯着沈璁,“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我一看见你,就觉得‘阳光明媚’的!”
“一见钟情,懂吗!”
沈璁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在国外读书读坏了脑子,“阳光明媚”什么时候可以拿来形容人了?
但朱珠说出“一见钟情”四个字时,他莫名地想起了裴筱。
当一个人的突然出现,瞬间就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究竟是见色起意,还是……
一见钟情?
这样牵扯到情感的命题于他而言过于复杂,他分不清楚,也懒得分辨。
他只知道,眼下自己不能正面和沈克山起冲突,想要推掉这门婚事,只能让面前的大小姐自己拒绝。
“朱小姐,人不可貌相。”他低头看着朱珠,双眼微眯,不多不少地流露出自己内心最邪恶的一面,低哑的嗓音带着威胁的意味,“我听说朱小姐留学归来后,又去日本玩了一圈,所以对上海,对这个圈子,都还不甚了解。”
“不过没关系。”
“我可以告诉你——”
看见朱珠似乎真的被自己唬住了,吓得缩了缩肩膀,他满意地站直身体,掏出一根香烟点上。
“我在上海,在马斯南路的小洋楼里——”他单手插兜,叼着烟吊儿郎当道:“养了个男人。”
“朱小姐还要嫁给我吗?”
沈璁言罢,刚才还趾高气扬地“表白”,叫嚣着要“讨说法”的大小姐吓得连连退后好几步,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之前沈克山在办公室里对沈璁说,他打点好了朱家,现在看来,他一定是开出了一个极其诱人的价码,才让朱麒祥不惜隐瞒实情,也要把“宝贝”女儿“卖”掉。
看见朱珠这个样子,沈璁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回去吧,朱小姐,你对我连基本的了解都没有,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喜欢’。”转身离开前,他好言相劝道:“还是回去让朱伯父,重新给你找一户好人家。”
说完他转身离开,但身后很快传来一个细小的,带着啜泣的声音。
与刚才那个不服输的大小姐不一样,现在的朱珠撇着嘴,抹着泪,突然小声到近乎卑微地问了一句:“你爱‘他’吗?”
“啧——”
沈璁低头,烦躁地抽了一口烟。
他可以确定,裴筱对他而言,是极其特殊的存在,但“爱”到底是什么,从来没有人教过他。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都还没有主动吻过裴筱。
很显然,朱珠的问题,超纲了。
但也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全都被身后的朱珠看在了眼里。
“如果你不爱‘他’,为什么不可以爱我呢?”她很快绕到沈璁面前,不依不饶道:“是你说,我们认识的时间还太短,也是你说,我不了解你。”
“那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们一点时间,就当给彼此一个机会,互相了解一下啊!”
沈璁惊讶于朱珠的天真,更惊讶对方的执着。
他现在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就他刚才那几句话,寻常姑娘听见了跑都来不及,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往“火坑”里跳?
问题突然变得棘手了起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一脸恼火道。
朱珠闻言,抬头向四周围打探了一圈,然后突然指向巷尾的一块招牌,看样子是一家开在对街的女装成衣店。
“我要换衣服!”她一脸破釜沉舟的表情,倔强道:“我身上没钱,你送我一套衣服,如果之后还是看不上我,我……我……”
“我就保证不再缠着你!”
到底解铃还须系铃人,不能跟沈克山正面冲突,想要推掉婚事,只能指望面前的丫头;就算心里再不情愿,沈璁还是只能跟着朱珠走进了那家女装成衣店。
成衣店里,朱珠兴高采烈地让店员取下一套又一套衣服,挨个拿到沈璁面前,一一询问——
这个好不好看?
这个好看还是那个好看?
但沈璁一直坐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漫无目的地翻看着手中的时装杂志,仿佛完全是个局外人。
他从头到尾没有抬过头,更没有回应过半个字,就连身边招呼客人的店员脸上的笑容都逐渐尴尬、僵硬了起来,但朱珠好像看不见似的,全不在意,并且乐此不疲。
终于,在第十几次询问沈璁的意见无果后,她差不多取下了店里所有自己能穿的衣裳,这才在穿衣镜面前比划着,又和身边的店员商量了两句,选好一套小洋装,转身走进了试衣间。
当朱珠重新走出试衣间,站到自己面前,并且一把抽走了自己手中的杂志时,沈璁才无奈地抬起头来。
“好看吗?”朱珠满眼期待地问道。
不得不承认,虽然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但其实换回女装后的朱珠还是挺可爱的:娇小的身材,粉扑扑的娃娃脸,还有一双圆钝又水灵灵的杏仁眼,一脸不谙世事的天真与单纯——
一看就是好人家娇养出来的女孩。
其实沈璁并不讨厌朱珠,相反的,他甚至很羡慕朱珠。
能这样执着又勇敢无畏地大声叫嚣着,要改变另一个人,甚至改变世界,一定也是从小就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的人。
至少无论是裴筱还是沈璁自己,都没有这么好的命。
不过很可惜,早在除夕夜那晚的轿车里,沈璁就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上,除了裴筱,再没有人能入他的眼——
哪怕他还不懂“爱”是什么。
他冷漠地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朱珠,一言不发,沉默地走到成衣店的柜台边,根本就没有问价,便面无表情地掏出一沓法币,搁在了柜台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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