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诸葛少陵仿佛听见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眼眶红得滴血:
“我在宋瑾恒身后伏低做小,隐忍蛰伏数年,终于借他之手除掉了九王爷这个心头大患,而后终于成功将苏家收入麾下并扶其上位。”
“我杀了这么多人,就连楼怀也死在我的手里。偏偏到了这最后一刻,换来一个‘逃’的下场……”
“上天实是待我不薄啊……哈哈哈———”
近侍满面泪水,哀求地看着他:“大人……”
“我不会逃的。”
诸葛少陵血红的眼睛凶光毕现,与他平日里风流尔雅的样子判若两人:“若要死,大家便一起死罢。”
他轻笑道:“你听着,此前我已在皇城四周命人埋了四里长的火药,我命你现在前去上池宫通报徐畏等人,马上点燃引线——”
“四……四里!?”近侍闻言悚然一惊,若真把这引线点燃了,不止是皇城,连周围的街坊都会残忍地付之一炬,化为一摊灰烬。
“快去。”诸葛少陵眼中渐露癫狂之色。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可……”
“快去!!!”
城楼上一片兵荒马乱,逃命的逃命,哭丧的哭丧,一时之间比乱葬岗还热闹。
但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钟鸣声中忽然夹杂着一个细微而沉闷的动静。
“噗………!”
仿佛是什么硬物凶狠地刺进皮肉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泉一般的血喷涌出来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啪嗒……
啪嗒…………
诸葛少陵的身体如遭雷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低头望着贯穿自己胸口的长剑,随即重重跪倒在了青石板上。
乌色的血迹逐渐从他的胸前的衣襟蔓延开来,宛如一朵残酷而艳丽的花。
他身旁的近侍被此状吓得魂飞魄散,一想到能上这城楼的都是诸葛少陵吩咐过的“自己人”,内心更惊恐了,转过身浑身颤抖地望向那持剑之人,
当他看清楚眼前之人的面貌时,瞳孔不自觉地缩了缩:
“……娘娘?”
宋芷岚面白如纸地立在诸葛少陵身后,像个无情无心的鬼魂,缟素的衣裙上霎时渐满了带着温度的血。
她的眼睛一片殷色,眼白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就连鲜妍的面容也变得扭曲可怖起来。
但与此同时,她的眼神又是如此的平静,好似此生从未有过此等安宁一般——
第75章 正文完
(十二年前)
“你流血了!?”
宋芷岚趴在墙头,眼尖地望见了那人腕上的绷带,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似乎十分心疼的模样。
“射箭时伤到手了,不碍事。”
他看起来似乎也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地把手背到了身后,掩饰性地咳了咳: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宋芷岚一怔,随即一阵铺天盖地的苦涩涌上心头,指尖疼得一颤:
“明日,我便要入宫了。”
“……”
那人闻言也僵了一瞬,低下了头。他身下的马似乎感知到了主人此刻的失落,踏着满地的落花转了几圈,便停在墙下不动了。
宋芷岚望着他的侧脸,心中忽然起了一股莫名的冲动:“喂,你……”
“陪我玩了这么久,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谁知那人闻言却奇怪地沉默了许久,好似自己的名姓是何等重要机密一般,久到她都有些失望了。
“你不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并非如此!……”
他好似做了很大的决心,才仰起头来,望着宋芷岚因着期盼而发亮的双眼,缓声道:
“我姓王,单名一个木字。”
“木头的木?”
“木头的木。”
宋芷岚笑道:“当真合了你这副性子,说个名字都如此慢,痴痴傻傻的,看来不太聪明。”
那人好似平生第一次被人形容“痴傻”一般,面上表情一时变得十分丰富,半晌后才咳了咳,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浅浅淡淡的笑来:
“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芷岚见他笑了,唇角也高高地扬了起来:“你今日可带了什么新奇的玩意?”
那人诚实地摇了摇头,道:“玩意没有,只带了一支白玉短笛。”
宋芷岚也望着他,在心底里悄悄记下了那人高大的身影:
“我不嫌弃!你吹给我听吧——”
……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上京出了位名唤诸葛少陵的风雅公子,不仅写得一手好诗好赋,谈吐与清谈之事更是鲜有人企及。
与此同时,此人几近荒唐的风月史也在茶楼巷口广为流传,成了世人津津乐道的一件谈资。
但她生平从未见过诸葛家的公子,也对那人的风流往事不感兴趣,此人便渐渐在心中被她淡忘了。
直到……那一天。
他穿了一身旧衣裳,倚在珠帘后,不敢回身。
而她手中杯盏紧了又紧,不敢相认。
满眼春风,却百事已非。
宋芷岚看着地上逐渐失去生气的诸葛少陵,蹲下身,带血的掌心轻轻地抚上了他的眼睛。
平日里她可是虚弱得连铜壶都拎不起的人,连最基本的起居都需要下人贴心伺候着,可是这一剑刺得却这么深,这么狠。
贯穿了要害,几乎一击毙命。
方才神色癫狂、情绪激动的诸葛少陵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静地靠在她怀中,手心还是暖的。
宋芷岚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从那发髻上抽出一枝红芍玉簪,插到了自己头上,起身往城墙边走去。
她仰头望着漫天遍野的黑鸦,却仿佛看见了那一年藤架上乱落的花。
听闻诸葛少陵的表字为玉术。
玉术,玉术。
去一点为王,舍一点为木。
同王权霸业虽少了一点机缘,但是同她之间……差的可不止是一点了。
“娘亲……?”
楼麟听见了什么声音,抹了抹眼泪,从宫柱后面小心又惧怕地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却见方才沸反盈天的城楼上早已空无人影——
*
《大胥本志》记载,正宣十六年正月,先帝楼怀意外病逝。
长史诸葛少陵与吏部侍郎苏其正等人拉拢大臣起兵谋反,骠骑将军李敢率五千重兵埋伏于清风峡,大破三千攻京的岭南骁狼骑。
皇宫沦陷整整七日后,长公主迦楼灵犀率朱雀军前往宫门口与叛军对峙,关键时刻,右相等人巧解五塔迷团,及时营救护送太子前往祭坛受封,使黄钟响彻九州。
年仅十四岁的太子楼敏登基为大胥新帝,并改年号为“昭平”,为“昭泱泱天下,开清平盛世”之意。
右相宋钊、礼部主事徐达、中书侍郎元锡白、兵部尚书吴新丰等人也因护驾有功而得到晋升,而处置朝中的叛党反贼也多达几十人。
诸葛府与苏府除女眷外被满门抄斩,罪状稍轻的严洛氏江氏一族皆被流放至关西,被剥夺世袭爵位,下贬为奴,落了个永世不得回京的下场。
同时,去年岭南雪灾的太守贪污案也有了眉目,那擅增赋税的太守原来只是一个可怜的替罪羊,所谓的“欺上瞒下”不过是替他上面那些大人物兜着底,好掩饰那些官老爷的罪过。
这条贪污链一路往上查,竟查到了户部尚书的头上,新帝当机立断,命清慎司彻查整个户部内的大小官员,割除源头毒瘤,还黎明百姓一个公正。
最终查出了百余贪官,大到二品尚书,小到九品县令,官官勾结成了一条牢不可破的密环。从前的荣华富贵已成过眼烟云,等待他们的将是伴随着后半生的牢狱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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