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他长发散落,拿了件鹤纹素袍随意披着,比起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公整,竟多了分出尘不羁的俊逸感。
钟子义不敢造次,只在门外压低了嗓子道:
“据暗线探报,老爷昨日回上京了。”
宋钊动作不停,只是眉心多了一丝厌气:“他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人偷偷摸摸返京,连儿子都防这么紧,老头这次看来是来者不善。”
钟子义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低头听宋钊的吩咐。
“罢了。”
宋钊将头发擦净,穿上里衣:
“明日把洛鼎松与吴新丰叫来议事,一定要将老爷盯紧点,如若他靠近皇宫,马上禀人通报于我。”
“是。”
钟子义俯了俯身,消失在屋外雨幕之中。
*
因着下了一场暴雨的缘故,入了伏的暑气被削了不少,迎面拂来的风也带了丝早秋的凉意。
先前招摇茂盛的八仙花眨眼便过了花期,鲜姸的花瓣铺满了青石小径,树丛中只余了一个个光秃秃的花心。
但俗话说得好,一花落就有一花开,宫中那一碧千顷的荷塘被这雨浇了一阵,竟将那藏在荷叶底下的花苞彻底催熟了,白粉芙蕖纷纷从泥里冒出了头,相挤着开满了大半个荷塘,池边一时弥漫着清新淡雅的气息。
元锡白应邀去参加张宇贤闺女的百日宴,刚走到张府门口,便见到门口停满了马车,后边拉着装满了奇珍异宝的箱箧,那箱壁上高调地用金漆出了“诸葛”二字。
只因张宇贤的夫人乃是赫赫有名的“上京第一才女”,诸葛家的二小姐诸葛酒酒。
元锡白总觉得张宇贤这人也算傻人有傻福,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从四品鸿胪,家里也并非名门望族,和诸葛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偏生这位诸葛小姐独独喜欢张宇贤这股“傻劲”,哭着闹着都要嫁过来。
两人婚后也恩爱非常,不久后张夫人便怀了身孕,听闻那孕期时,诸葛家也是像这般一马车一马车地将补品拉来张府。
“呀,元贤弟来了。”
一进门先遇上的不是张宇贤,反而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张夫人。
诸葛酒酒是位才貌双绝的美人,先前还与当今皇后宋芷岚并称“兰泽双姝”,之前有位与她曾有一面之缘的诗人曾经称赞过她“眉如文殊,肤胜皓雪。姿若蒲柳,唇似衔丹。”“恍若芙蓉秋水畔之神女下凡尘”。
元锡白不是第一次见她,但仍是为张夫人的容貌恍了一瞬。
“总觉得嫂嫂气色比先前变了许多。”
要说哪里变了,除了生完孩子丰腴了些许外,她的脸上还洋溢着为人母的喜悦,仿佛一枝放得热烈的桃花。
“噢?子初这是说我胖了?”诸葛酒酒佯装生气状,但还是亲切地唤了元锡白的表字。
元家没落前与诸葛家也是世交。
“岂敢岂敢,我若是真这么说了,宇贤兄便要赶过来揍我了。”
话音刚落,门后就响起张宇贤大咧咧的声音:
“好哇,你们两个背着我在讲什么小话——!”
元锡白与诸葛酒酒相视一笑,默契地收了声。只留下张宇贤一人疑惑地瞪着眼。
“说起来,你家今天可真热闹。”
元锡白指了指门口看不见尽头的马车,张宇贤立刻苦着脸“唉呀”了一声,把他拉到角落说小话:
“还不是因为诸葛家那老头说要办隆重点,不能丢了脸面,这次还请了一大堆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元锡白笑他:“你自己的生辰估计都没你闺女隆重。”
张宇贤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而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拉住元锡白的手小声道:
“我原本想让你坐主桌的,但这次来了这么多大人物,我、我只能………”
元锡白明了他的未尽之言,反握了他的手,示意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
这些年来旁人对他的冷遇不计其数,他早就习惯了。
“对了,这次好像还特地请了左相来给囡儿起名呢。”张宇贤又提了个话茬。
“左相快致仕了吧。”元锡白漫不经心地答道。
“是啊,而且他老人家身体也不太好,我本来想递帖子到右相府的,结果他们管事说宋大人近日都不在府。”
“………”
难怪他这么久没去宋府宋钊也没来兴师问罪,敢情是自己也摊上事儿了。
元锡白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宋大人日理万机,估计在忙。”
“他在忙什么你不知道吗?”张宇贤奇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
张宇贤眨了眨眼:“有人看见你一周之内去了两次宋府,还是宋府的马车把你送回家的,我还以为你们突然熟络起来了呢。”
第13章 “精彩,真是精彩——”
差点忘了朝中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一帖难求的宋府了。
元锡白头又痛了起来,这下那些人不知要怎的在背后编排他了。
“总之,我与他并非………”
这时,恰好张府的乳娘抱着张小千金往这里走来,成功地吸引走了张宇贤的注意力。
“唉呀宝宝!来爹爹这里!———”
他急迫地伸手,将襁褓小心地抱在自己怀里,低头猛亲了几下,脸上全是藏不住的欢喜:“呜呜,给爹爹亲个,再卖个面子给你元叔叔笑个!”
元锡白低着头凑了过去,向那白白嫩嫩的婴儿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她那藕节似的小臂。
小姑娘两道稀疏的小眉一皱,大眼睛四处转了一圈,鼻头一皱嘴一瘪,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张兄,你这闺女似乎对你有点意见啊。”元锡白勾了勾小婴儿粉团似的小手。
张宇贤不赞同道:“明明是对你有意见,我家囡儿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乖了,一看见我就乐呵呵的笑个不停……”
又弯下腰逗了一会儿小姑娘,直到终于把人家惹哭了,元锡白才被迫收了手。
张宇贤还要抱着他家闺女去招呼其他人,元锡白便先从正门进了主厅,由着侍童引他入座。
那儿已经聚了一群人,个个皆是锦衣博带、峨冠玉履,看上去像是诸葛家的贵族子弟。
其间似乎有人认得元锡白,小声地侧过头与同伴说了什么,引得一众人都把目光转了过来。
元锡白不想和这群人发生什么纠葛,便自己寻了个桌先坐下了。
这桌坐的都是朝中一些不起眼的老官员,还有几个寡言少语的登科新人小官,估计是张宇贤的下属。
离开宴还要不短的时间,那群霸着主桌的人百般无赖地聊了一会儿,便决定给自个找点乐子,开始在厅里的空地投起壶来。
“说起来,我有个同窗当年也是投壶的一把好手。”
元锡白抬头看了一眼,出声的人是大司马家的三子诸葛赟,曾与他在尚德宫一起上过一段时间的学课,上学的时候也常常鞍前马后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哟,是哪位啊,能有三弟投得准么?”另外那个拎着矢的是他的表戚王赫阳。
“那位元大人可厉害得很呢,不仅投壶,连射箭也是百发百中——”
话说到这里,元锡白再听不懂诸葛赟有意要找他麻烦就是傻子了。
王赫阳与他一唱一和,故作惊讶道:“元大人,哪个‘元’,可是……永宁公的那个‘元’?”
元锡白的父亲前不久才被削了爵,王赫阳如今故意提这个被褫夺的虚衔,羞辱之意更甚。
“可不是,元大人还是张大人的至交好友呢。”诸葛赟将视线移向元锡白,笑得不怀好意:
“看在张大人的面子上,元大人不上来给大家伙露个手?”
元锡白原本像个活王八一样八风不动地坐在席上,一听他们为了寻自己乐子把张宇贤都搬出来了,终于不适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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