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荧的心意是雪中寒风,铺天盖地,烈得杀人。
江白昼的心意是雪中蹄印,清浅一行,走过时看得见,回头远望,又若有似无,被雪隐没了。
龙荧满心怅然,什么也不问。
江白昼果然醉了,被他亲得气息紊乱,缓了片刻后,竟然歪倒在他怀里,开始哼歌。
是一首异乡小调,龙荧从未听过。
节奏缓慢悠长,江白昼哼得温柔极了,如岸边轻抚礁石的海浪,悄悄传递沧海的私语,安慰每一个被它阻隔在万里之外的离人。
龙荧痴痴地听着,听得自己三魂飘散,七魄支离,直到怀中空空,江白昼不见了,海岸边唯余一道向天边远去的船影,龙荧仍然没有醒过来。
明明是他亲自送江白昼上船的——
他给江白昼带了许多御寒的冬衣,吃食,几本消磨时间用的志怪话本,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还有熬好的汤药。并再三确认船只安全无损,又教江白昼如何操控机械制的钢甲船,不用他亲自劳累,钢甲船会自行前进,只有方向仍需人为调整。
“哥哥,你若身体不适,就掉头回来。”龙荧将事先准备好的交待逐一道出,头脑却是混沌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江白昼也逐一应了,叫他放心:“我有分寸。”
龙荧道:“护身戒……”
“你戴着吧。”江白昼说,“戴着它,我若不在了,你感觉得到。”
“……”
原来是这样。
护身戒套在龙荧左手的无名指上,忽然刺痛了一下。以至于龙荧最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手指的痛,以及江白昼临走前回头,在摇曳的烛火下,投给他一个醉意朦胧的眼神。
他说:“小荧,再见。”
……
十天后。
一队披甲执锐的士兵闯入郊外荒林,用火炮炸破了龙心布下的迷阵,吴坤生前隐居的房屋被找到,龙荧带着龙心和姬云婵转移阵地,躲去了另一处住所。
龙荧被迫振作起来,给胡冲山写了一封密信。
与此同时,江白昼终于回到了无尽海。
此行极尽波折,他的身体没有成为拖累,但和能力一起消失的还有精准的方向感,因此他险些在大海深处迷路。
迷茫地飘荡一段日子后,大约走了一半路程,他的身体突然开始好转,五行之力重新回到了他体内。
随之恢复的,还有御风飞行的能力。
离无尽海越近,恢复得越好。
当他穿过海门大阵,双脚踏上天机岛岸边的土地时,身畔是一片碧蓝海水和葱葱绿林,江白昼几乎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终于回家了,倦鸟归巢即是如此。
他若能自私一些,从此海门大闭,再也不回头,会少去许多麻烦。但这无论如何不会成为江白昼的选择,他做不到亲眼看着埋星邑百姓深陷苦难无人搭救,但同样,他也无法一个人决定无尽海数万人的命运。
江白昼怀着一种忐忑又沉重的心情,敲开了长老院的大门。
他对艰难早有预料,也做足了心理准备,知道一定要花费一段时间,或许还要牺牲些什么,才能说服主事的长老们,和他一同钻研破阵之法,再想如何将地脉之力转移。
却没料到,情况比他预计得更加复杂,一转三百天——
整整三百天,潮涨潮落,月缺月圆,禁地里的烧雪都谢了一轮,江白昼仍然身困无尽海,未能如约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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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我觉得该写点作话,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算了……一切尽在正文中,后面都会交待的。
第59章 春归
埋星邑的冬天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
人们盼啊盼,终于把春天盼来了。虽然这个春天没有万物复苏,百花盛开的盛景,大地依旧干枯,天空依旧阴沉,除了稍微热一点,和冬天没什么分别,但这便足够了。
天气热起来,路上不再有那么多冻死骨,人们觉睡得舒坦,干活更有力气,连街头巷陌的交谈声,都比冬天大一些。
江白昼卯时进城,下城区的天还没亮透。
街上的红灯都燃着,但夜不那么黑,便显不出灯的辉煌。它们在迟来的春风里摇摇曳曳,连成一片阑珊的红,像少女脸上褪色的胭脂,带几分凄凉。
酒肆已开门营业,这儿卖的都是便宜酒,因近几年酿材昂贵,除以前存下的陈年佳酿,新酒都不大好喝,不知是用什么东西酿出来的,人们也不计较。
掌柜的年纪不轻,似乎有五十岁了,正督促账房,尽快把昨日的账算清。
账房打着哈欠连连点头,抬眼一瞥,突然见大门口走进一人来,黑衣乌发,全身无佩饰,打扮得朴素平常,那张脸却十分惹人注目。账房看得愣住,手里的算盘不自觉脱落,掌柜的随他目光望去,也是一愣。
“客官,买酒吗?”
“这有什么好酒?”江白昼挑了一张斜对着门的桌子坐下,这个位置能看见街上的行人。
掌柜的推开店小二,亲自来伺候:“什么酒都有,只要您叫得出名号的,我们这儿一应俱全,陈酿稍贵一些,新酒物美价廉。”又问,“客官风尘仆仆,打哪儿来呀?阳城?天气虽转暖了,但早上还是冷,要不……给您来一坛女儿红,驱驱寒?”
江白昼点了点头。
酒送上来时已是温好的,桌上的酒碗有摊开的手掌那么大,他斟满一碗,一口饮尽,面色不变,呼吸都未乱分毫。
掌柜的赞了声“客官好酒量”,江白昼没吭声,斟满第二碗,依旧一口饮尽。
正在这时,酒肆门外不知何时围了一群人,嚷嚷吵吵,好不热闹。掌柜的顿时面露不悦,走过去挥了挥手:“散开!快些散开!别挡着我做生意,一群穷光蛋,又买不起酒,天天来占别人的地盘!碍眼!”
门外七八个人,有青年有少年,有穿着普通的百姓,也有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他们齐齐冲掌柜的“呸”了一声:“门外的大街也是你的地盘?忒不要脸!”
“就是!这是大家的地盘!”
“咱们讲自己的,别搭理他!”
“说到哪儿来着?”
“胡当家大发雷霆怒,宋小人沦为丧家犬!”
“对对对,我接着说……”
江白昼放下酒碗,招呼掌柜的过来:“他们在说什么?”
掌柜的对他十分客气:“客官不知道?半年前,荒火爆发内乱,原二当家宋天庆被赶出洛山,现任掌事者是胡大当家,胡冲山。但也有人说,胡冲山空挂一个大当家的名,其实是副手,他背后另有一军师,是当年唐春开老前辈的亲传弟子。此人掌管荒火一切大小事务,只是鲜少露面,无人知其名号。”
龙荧?江白昼愣了一下。
掌柜的道:“那日荒火内乱打得激烈,宋天庆原本逃不了,但他早早便投靠飞光殿做了走狗,有人前来接应,这才保下一条小命。”
江白昼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言外之意,不禁问:“荒火如今很厉害吗?飞光殿为何避其锋芒,而不趁机攻打洛山?”
掌柜的笑了笑,笑他如此孤陋寡闻,但并无恶意,耐心道:“荒火早已壮大不知多少倍了,难对付得很。况且飞光殿也在内乱,机枢门门主黄启欲脱离姬世雄的掌控自立门户,姬世雄自顾不暇,火烧眉毛呢。”
江白昼慢吞吞地喝了口酒,没滋味地咂摸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洛山”以前是个秘密,很少有人知道,但这掌柜的谈论起它,仿佛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地名。
是因为已经公开了?那么荒火的确是壮大了,已经不需要再躲躲藏藏。
店里掌柜的讲给他听,店外那群吵闹的小子也在讲荒火和飞光殿的事,只听其中一人道:“要说荒火的大人物啊,少不了姬云婵。我曾见过姬姑娘一面,她和普通女子十分不同!”
有人问:“哪里不同?”
那人道:“性子不同,她英姿飒爽,果断利落。长相也不同,她生得高大威武,比男子还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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