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白莲的修罗场生存日记(28)

　　窦阳笑，“你不用解释什么，我是画家，画家最重要的能力便是观察力。”
　　他笑得轻描淡写，好像早就洞悉一切。
　　林清叶的内心剧烈动摇起来，他在思考要不要把自己是冒牌货的事告诉他。
　　“你走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窦阳说得很坦然，“是我一直在束缚你，对不起。”
　　窦阳道歉。
　　林清叶与之对视，对上那双黝黑的、空洞得仿佛无边无际的眼睛，骤然警醒过来——窦阳他在撒谎！
　　不，应该说，刚才那些话都是真的，可是他的态度是假的。
　　看似坦然，看似洞穿一切，看似轻描淡写，可他的内心是黑暗的，像是处在玻璃房子，所有的一切都很分明，然而处于房子里的人却无法改变现状，无能为力。
　　甚至没有力气去改变，接受了现实。
　　他之所以说那些，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让自己离开！
　　假如自己真听了他的话离开，会发生什么事？
　　他会不会觉得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
　　林清叶的手指微微蜷缩。
　　“我不会离开的！”他红着眼睛说，“你为什么要吃药？为什么想不开？你能告诉我世上有多少难关挺不过去，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多撑一下？”
　　窦阳安静地凝视着他，说：“对不起。”
　　“不要道歉！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林清叶捂住耳朵，“是不是之前我误会你要杀我，伤了你的心，你才要自杀？”
　　“不是的！”窦阳急忙撑起身子拉他的手，“不关你的事，都是我的错！”
　　“那你为什么要吃药？”林清叶退开一步，“你差点死了啊……为我这样的人死，不值得啊！”
　　窦阳一怔，“宝宝……”
　　林清叶依旧情绪激动，“你别叫我。”
　　窦阳从床上下来，手上的点滴因此而乱晃。
　　林清叶顾不得满腔复杂的情绪，连忙上去按住他，“别乱动！”
　　窦阳骤然抱住他，将他死死抱在怀里。
　　他的身体很瘦，因为中毒，应该很虚弱，可是，那个怀抱却非常有力量，困住一名成年男子没有任何问题。
　　林清叶一个健健康康的成年人根本毫无反抗。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窦阳抱住他，白皙的面孔上露出痛惜的神色，神色黯然，“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吃药，绝对不会再自杀。”
　　“你发誓？”
　　“我发誓！”
　　林清叶停住所有动作，用力反抱住他，渐渐地抽泣起来，“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啊？你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为什么要自杀？”
　　窦阳用下巴摩挲他的头顶，目光中充斥着温柔、悔恨和痛苦，“对不起，我控制不了自己，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像是住着另外一个人，想要毁灭一切……有时候，我觉得活着没有任何意义。昨天我画了很久很久的画，半夜四点钟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画这些有什么用，然后去了屋子睡觉，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我心里很想破坏，破坏一切，我起来砍掉了所有的画……我经常胸口胀痛，那种痛楚，让我想要切割什么东西，看到鲜血流下来，才感觉心里舒服……”
　　“我从来不敢说，我怕你怕我，也怕周围的人害怕，就连我自己也害怕我自己……”
　　“我砍掉了所有的画，依旧睡不着，我便拿出安眠药……拿出来的瞬间，我忽然想，活着有什么意义？好像没有，还不如死了吧，就倒了一把服下……”
　　“真的是很突然的想法，然后就付诸行动，对不起……”
　　窦阳抱住他，在他耳边一直喃喃着反复道歉。
　　发泄过后，林清叶的情绪稳定下来，放开窦阳，坐起身子，认真地凝视他。
　　以前，他只听过抑郁症、精神病，这两个词儿就像某种象征。身边的人压力大了，会叫一声“我都快得抑郁症了”，有些作天作地的女同学或者男同学，经常也会号称自己得了抑郁症。还有人，打着抑郁症的名号，为自己一些“作”找借口，实际是为了卖惨博取同情，强迫别人关心。
　　说得对了，用得多了，导致周围的人都觉得“抑郁症”三个字很廉价，就跟感冒发烧一样谁都可以得，也觉得像感冒发烧一样随时随地可以痊愈。
　　可是这一刻，见到窦阳这样的，林清叶终于理解到“抑郁症”到底是什么样子。
　　不是说必须要家破人亡、充满苦难的人才有资格得抑郁症，有时候，真的是一些很磋磨人的小事，一件件累积起来，让人抑郁。有时候，抑郁的原因，说出来令人匪夷所思。越是敏感的人，越是容易抑郁。像窦阳这种观察力强的艺术家，得抑郁就更容易了。
　　得了抑郁症，周围人的认同感、同情心和关怀，是最好的药，一旦周围的人处于敌对和不认同状态，抑郁症患者就会陷入更深的深渊。然而，世上的人不了解这个病，很多时候对真正的抑郁症患者视而不见，反而对假借抑郁症之名行“作”事的人抱有同情心。
　　当初，他调整大纲人设，给阳光温柔的窦阳加上抑郁症和精神病，目的只是让他有行凶的理由，可今天面对着差点死去的窦阳，他忽然明白，自己也不过是不了解这种病症的芸芸众生一员。
　　——很可怕。
　　他必须治愈他。
　　幸好，他在给窦阳设定的时候设置了一个抑郁的心结，只要解开心结，他就可以慢慢痊愈。
　　窦阳很不幸，但从某方面来说，又很幸运，因为很多真正的抑郁症患者，连自己也找不到抑郁的原因。
　　“窦阳，你能告诉我，你有这样的症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林清叶问道。


第28章
　　林清叶的问话让窦阳陷入思考,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揉了揉脑袋，眉头微皱。
　　“不舒服吗？”林清叶连忙问道，“我去叫护士过来。”
　　窦阳阻止了他按铃的手，想了想, 小声说：“我记不起来了。”
　　林清叶见他难受, 不想逼他, 安慰道：“没关系, 慢慢想，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先休息……”
　　他轻轻将窦阳按倒在床。
　　窦阳温顺地躺下, 温柔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林清叶身上。
　　“你会陪着我吗？”他小声说。
　　望着他渴望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眼神，林清叶鼻头一酸, 用力点头，“会的。”
　　“我去叫医生吧……”林清叶说着向病房外走。
　　身后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大概……是从画不出画开始吧。”
　　林清叶猛然回头, 冲回床边,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窦阳犹豫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这里变得很奇怪, 大概是从画不出画开始。”
　　他说出来后，像是明白了什么, 后面的话更顺畅了。
　　“画不出画, 我很焦虑, 我不明白为什么画不出来。你坐在我面前,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 我也画出来了，但那都不是我想要的。每当看到那些垃圾，心里的破坏欲就非常强烈……对不起，将你的画全部破坏掉了……”
　　原来如此！
　　难怪自己的画血淋淋的。
　　“我的价值在于画画，如果连画都画不出来了，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窦阳的声音轻得像一片柳絮，飞入林清叶的心里，却溅起了巨大的涟漪。
　　找到了！
　　窦阳的心结，抑郁的源头。
　　林清叶又激动又高兴，走过去道：“你为什么会那么想？窦阳，除了画画，你的人生还有很多意义啊。”
　　窦阳凝视着他，没说话。
　　林清叶上前握住他苍白的手，认真地道：“你就是你，哪怕你不是画家，也是一个完整的人，可以做很多事，失去了一个意义，还可以找另外的意义，失去了一个乐趣，还可以找到另一个乐趣……”
　　窦阳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明白画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窦阳只是笑着摸摸他的头。
　　“你不相信？”林清叶拔高声音，眼睛凝视着窦阳的眼眸，视线直接而热烈，“你觉得我和其他人一样，对你一无所知，对你根本不了解？对你的痛苦知之甚少？”
　　“清叶……”
　　林清叶坐在床上，逼视着他，“窦阳，你用温柔掩盖自己，永远把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其实，你不信任何人。”
　　窦阳愣住。
　　林清叶的眼睛清晰明亮，眼底的光像是星辰的光辉。
　　“是的，绝大部分的人都不了解你，只看到你光鲜亮丽的一面，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的全部。”
　　“清叶……”窦阳有些意外。
　　“你可以不信其他人，但你必须相信我。”林清叶执拗地说。
　　窦阳笑了笑。
　　他没有回答说“我相信你”，已经表明了态度。
　　林清叶知道，一定要让他打开心扉，让他信任自己，才能说出所有的真相。
　　“你不信我是不是？”林清叶问。
　　窦阳还没说话，林清叶便吸了口气，道：“你从小被父母抛弃，在林氏孤儿院生活，因为小时候长得瘦小，经常被大孩子欺负。你想和孩子们做朋友，就当他们的跑腿，可是那几个孩子却依旧欺负你。有一次，你们在树林里捉迷藏，那几个孩子捉弄你，故意让你掉入陷阱，害得你在树林里呆了整整一晚，那个晚上，小小的你很害怕，很愤怒，希望有人来救你，可是一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