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暴君一起重生了[修真](14)
离动身去慕容氏家还有三天时,雪怀去祭拜了自己的母亲。
仙洲的黄泉山不好走,魍魉横行,每个逝者坟前都种着一朵彼岸花,里头有逝者前生的音容笑貌。如果逝者魂魄尚且存留于世,那么这朵彼岸花会是白色的,当逝者已经投生转世,那么彼岸花会变为烈火一样热烈的红色。
他母亲是病逝的。风羽族人纤巧轻盈是一,可骨骼、身体脆弱是二,慕容宓病死在六界动荡、妖魔之息侵入九洲的的时候,雪怀那时还小,也听话,不像现在这样冰冷乖张,雪宗也一门心思扑在家中,他娘亲便说,走得没有遗憾。
故而他母亲那朵彼岸花,种下之时就是鲜红的,漂亮妖冶,和她生前的荣光一样美得让人惊叹。
“我给您丢脸啦。”雪怀伸手轻轻抚摸那朵彼岸花的花瓣,想起自己死后拼着魂魄消散的风险回来看时,自己的坟前也种下了彼岸花,只是半红半白。
给他诵经的老佛修说:“半红半白,死时不安,必有隐忧,这法事我不做了。”
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雪怀在自己坟前蹲的时间并不长,来来往往的人中,有的他认识,有的也不认识,最疼爱他的父亲仍在病榻上无法下地走动,而他的外公外婆大怮不止,七天七夜没合眼。
他也是死后才知悉,他的遗骨被战友一把火烧了,装在骨灰坛里带回来。但云错却迟迟不肯交还他的骨灰,连带着把雪宗气个半死,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病得更加严重。
他或许就是拼着那一口气去找了云错。他在时,云错作为君主,苛责冷情,可他不在了,总该把他还给他的家人,这得是多大仇,才能在他死后说出一句“护法无能”,还欺负到他的家人头上?
他觉得这里头或许还有些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但上辈子都不知道的事情,这辈子更不可能摸清楚,雪怀明白有些事是不必找解的。
他希望像他母亲,来过了,爱过了,家庭美满,生活无忧,走时也能舍下一朵妖冶的花朵,轻轻松松地离开他们。
绝情又无情,让她的宝贝儿子十年后在奈何桥上无人等。
彼岸花缓缓绽开,将逝者的容貌与过往投射在他掌心。花中呈现的东西,每个人都不同,多半是死者生前对观看者的念想,雪怀在里面看见了他母亲眼里的自己,他的的童年,娇气又天真的模样,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地学琴乐,扒着母亲的肩膀去深花台,听他父亲讲兵器的故事……
回忆让人无法抽身,思绪越来越远,身体越来越冷,雪怀的眼神渐渐变得惘然——直到手腕猛地一痛,他才突然从回忆的幻象中脱离。
一只银灰色的短腿猫抬起前爪扒在他手臂上,松了口,又把耳朵耷拉下来,用粉红的小舌头轻轻去舔雪怀被咬出印子的地方,小模样又委屈又可怜。
雪怀回头看去,云错正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他。
这个位置,雪怀刚刚看彼岸花中的场景,肯定也被他看到了。
他向来清冷惯了,也骄傲惯了,这种感觉仿佛被什么人窥破了秘密——即使那不是秘密。那是他最无知、脆弱、美好的一面,并不打算暴露在人前。
云错却移开了视线。他的视线落在周围茂密的彼岸花丛中,难得皱了皱眉,挥手往身边扫了扫,仿佛拂去一片尘埃。
那是一个很平常且随意的动作,但那一瞬间,雪怀感到周围仿佛云层消散,日光从缝隙间流出一样,周围寒气驱散,温度回升。
雪怀这才彻底醒过神来,呼出积压在胸中一口冰凉的浊气。
他难得有几分不可置信:“我……刚刚,魇住了?”
他主水灵根,气息偏阴,这种体质容易招鬼,是正常的。但他自小受深花台的兵刃戾气护身,如今修为又已经到了银丹,平常妖鬼根本不敢近身,现在居然会被寻常墓地的残魂魇住?
云错点点头:“黄泉山是阴息之地,寒气比其他地方要重,你是不是近日精神不好,没注意休息?以后不要这样了。”
明明比他小,却是这样一副老爹的口吻。
雪怀其实这几天睡得很好。图谱他画完了,深花台在忙的事情只有云错的订单,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
他敷衍着点了点头,而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云错说:“散步。”
看见雪怀有点不太信的样子,云错补充了一下:“是猫先找到你的,它很喜欢你。”
呆瓜猫邀功似的,又来蹭雪怀的手,终于如愿以偿获得了一个摸摸头。
雪怀站起来时,脸色还发着白,那股刺骨的寒凉还没退去,他原地晕乎了一会儿后,跟云错道了谢。
云错道:“你没事就好。”
雪怀给母亲奉了香。云错偶然来此,也遵循客人的规矩,跪下来认认真真地奉了一回香。雪怀叩头几次他便叩头几次,次次都是长叩,跪地不起,认真的模样让雪怀有点诧异。仙洲的规矩就是坟前不劝礼,他也就没说话。
云错叩完头后起身,和雪怀一起下山,一路驱散周围虎视眈眈的阴灵,气氛又归于沉默。
路边时有行人来往,昨夜雪化开,山道上有些滑溜,云错不说,雪怀却隐约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的步子,好像是怕他摔下去一样。
“雪怀?”
前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雪怀下意识地顿住脚步,没想到让身后的云错慢了一步,差点撞上来,带得两个人都在山道上晃悠了一下。云错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他,拉着他一脚踏上旁边草丛里积攒的深雪,这才没和雪怀一起摔倒。
雪怀身上很软,还很温暖。他随了他母亲,骨架小,高挑,尽管英气有力,但仍然能被他抱个满怀,腰能被他一手圈过来,柔软带着清香的发丝就垂在他颈侧,痒痒的,有些凉。
云错放开揽着雪怀腰的手,耳根在短短时间内就红了,低沉着声音道:“小心。”
雪怀刚刚在晃身之际使的一个自护的小法术没用上,反而被老老实实地抓去了云错怀里。他也有点尴尬,赶紧从他怀里离开。
山道下,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笑着看过来:“小心,山道路滑,你怎么还是这么粗心,小怀?”
斯斯文文的,充满了书卷气,容颜不见得有多好,气息却很干净,瘦削挺拔的模样。
雪怀盯着这人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他是谁:
这是他幼年时的玩伴,比他大上三岁的一个邻居家的哥哥,名叫白迎霆。
两家有世交,正好又住得近,雪怀小时候基本是跟着他长大的,后来白迎霆去了东边一个很远的仙洲求学、修行,一去就是好几年没见到。上一次雪怀见他,还只得十一岁。
放在他身上,说是四年未见,其实更长。加上上辈子的,其实是八年没见过,雪怀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
云错瞥了一眼白迎霆,一言不发,把猫抱起来,跟在雪怀身后下了山。
他道:“我去散步了。”
雪怀看白迎霆有话跟他说的模样,一时间不好再跟他多说什么,只是追上去拽住他,认真地说了声:“刚刚谢谢你,两次都是。”
云错却没回头,背对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听见了。他怀里的猫喵喵叫了两声,瞥见他耳根鲜红,好奇地去抓,被云错强行摁了下去。
雪怀身上那股清香好似还未散去。
“小怀,你的朋友?”白迎霆看着云错离开的背影,问道。
这少年给他一种非常强烈的压迫力,尽管他甚至没有分给他更多的眼神,但那种邪性和戾气让人胆寒。
雪怀道:“算是吧,他是我爹的主顾。白……白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白迎霆笑眼弯弯:“学成回来,打算在这边安定下来。我来看看你,小怀。”
*
“听人说了吗?白家公子学成回来了,修为已至元丹,这可真是快。”
“是雪家对门的那个白家么?我记得那个孩子,哎哟,斯斯文文的,这次回来,是打算考天官罢?”
白迎霆回来不久,街坊邻里已经传开了。仙洲民风淳朴,虽然阔大,但都好像是一家的,谈论起来总是不嫌琐碎。
云错立在药铺前,慢慢地寻找着安神的药材,听老郎中挨个报了药名,工工整整地写在纸上。
老郎中打趣他:“少仙主,近日睡不着么?最近仿佛也不见你出来散步了,精神头还好么?”
云错道:“忙,还好。”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神色间也透出些许疲惫来。老人知悉,也不再问。这个少仙主自有他的事情要忙,修行,应酬,可偏偏每天还会专空出一个时辰的时间,说是出来散步。
散步也不见个章法,前几日往东边去,今日又说去黄泉山看看。
云错问道:“因为不好好休息亏损的,可以一直吃这幅药吗?”
老郎中打量他:“少仙主,你没什么病,是药三分毒,可别乱抓药。”
云错说:“我是给别人抓药的。先生,他是水灵根,身有刀兵气息护体,近日却被阴灵趁虚而入,我想应该是他没有好好休息,所以来拿一点安神清心的药。”
“阴灵?”老郎中若有所思,“这仙洲的小鬼们都不成气候,弱得很,当真到了这个地步,还被魇住了,恐怕确实是没休息好,气脉薄弱。除此之外,若你说的这个人是男子,双修可解。”
云错的耳根又开始发红:“他还小。”
“哦,那没事,让他多注意休息,晒几天太阳就完了。”郎中麻利地给他抓了药,包好送到他手上,突然琢磨起来:“不过呢,要是你这位朋友特别没精神的话,看看他是不是刚开劫历劫,天劫大雷打下去是可以魂飞魄散的,这个时候用药来镇魂,免得被阴灵盯上,趁虚而入。魂魄归体,还有那些个被夺舍然后夺舍回来的……就用和你一味的药,总之都是魂魄上出过动荡。”
云错楞了一下:“他没这么严重。我是……我是修为走岔,他没有。”
他用修为走岔的理由搪塞自己魂魄不稳的病况,至今仍无一人知道他是重生回来的。
他低声道:“离他第一次历劫还有八个月零三天,他应当只是没休息好。谢谢您。”
郎中拿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历劫只能推个大概的日子,即使是用最灵验的占卜术,也无法确定到具体的日期,因为这毕竟是修行时的天劫,天意不可测。
他拿了药走出门去。
旁边街坊邻里居然还在聊那个回来的白迎霆的事:“哎呀,要我说,这白家与雪家是世交,白迎霆这个孩子现金前途不可限量,雪家说不定会跟他们结亲呢。”
“当真?雪家少主不是年龄还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