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良叫杨桂强全拿去:“不能白用你们的柴火。”
“柴火值几个钱?”杨桂强将米袋子朝沈家良一扔,“搭锅算柴火费,我成啥人了,你想害我爸甩烟杆子抽我呢?”
杨三爷敲敲烟杆:“小沈呐,你这样不行啊,既然在我们困山村落了户,你就得打心眼里把自己当困山村的人,同村之间要守望相助,懂不懂?”
“我晓得了三爷。”沈家良长了脑子,他听懂了杨三爷的弦外之音,默默系紧了米袋子。
早饭的炊烟融入了清晨的雾气之中,山林秋冬多雾,浓时伸手不见五指,今儿的雾薄,吃过早饭便散尽了。沈家良在村口等到了上学的小孩们,村里到公社的路他只走过一次,贺岱岳叫他和孩子们一块。
长栓去岁到了入学的年纪,一来他身体不好,二来沈家良没钱,因此一直未进学堂,沈家良识得几个字,偶尔教他书写。看着蹦蹦跳跳的小孩们,沈家良陡然升起了一个愿望,等长栓好了,他要攒钱供长栓上学。
“到了褚叔叔那听褚叔叔的话,知道没?”彭小燕替长栓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兜里的鸡蛋饿了记得吃,妈妈中午来看你。”
“知道。”长栓手伸进衣兜,摸到圆溜溜的鸡蛋,嘴角止不住上扬,他在老家时奶奶从不许他吃鸡蛋,说鸡蛋是卖钱的,可大伯家的堂哥却经常能有鸡蛋吃。
衣服整齐了,彭小燕上下检查一番,感觉长栓头顶的一撮碎发东倒西歪的,缺了齿的梳子始终奈何不了它,长栓抬手按住,仰头瞧彭小燕的眼睛:“妈妈,我们能走了么,你上工快迟到了。”
“走。”彭小燕放下梳子,把方才叮嘱过的话不放心地重复了一遍,长栓按着头顶的碎发耐心答应:“妈妈,我保证不会捣乱的。”
彭小燕过于紧张了,她是长栓的亲妈,长栓的品行她最是清楚,全公社再找不到比他更乖巧的小孩了。
长栓不能跑,彭小燕背着他到了卫生所,顺利交到褚归手中。
挥手向彭小燕道了再见,长栓摸出鸡蛋,献宝似的举到褚归眼前:“褚叔叔,给你。”
“谢谢长栓。”褚归哪能要小孩的东西,“褚叔叔不喜欢吃鸡蛋,你留着自己吃。”
长栓的表情很是意外,鸡蛋那么好吃,竟然有人不喜欢吃鸡蛋!!
第118章
年幼的长栓并不理解大人们善意的谎言,他宝贝地揣好鸡蛋,小大人一样劝褚归不要挑食,认真吃饭才能长得跟贺叔叔一样高一样壮。
褚归笑笑,没有戳破小孩的梦幻泡泡,贺岱岳那体格,靠的可不仅仅是吃。
“最近有心口疼吗?”褚归捂热听诊器的一头贴到长栓的心脏处,轻而缓的心脏跳动声伴着异于常人的杂音经由皮管清晰地传入耳中。
长栓自己捞着衣摆,满是好奇地盯着褚归手中的听诊器。褚归用的听诊器是他在医院实习结束时,一位西医科老师的赠别礼,听说是从国外辗转带回来的。
“前几天奶奶骂我爸的时候疼了。”长栓缩着肚皮,根根分明的肋骨清晰可见,他其实什么都懂。
褚归取下耳件凑到长栓的耳边:“要听听你自己的心跳声吗?”
长栓的伤感立马被对新鲜事物的向往冲散,耳件入耳时他略微不适应地蜷起了手指,下一秒握紧拳头,原来他的心跳声是这样!
待长栓玩够了,褚归将听诊器放回药箱,针灸需要脱衣裳,担心长栓受凉,他事先准备了炭盆暖屋。
烧得火红的炭源源不断的散发着热量,长栓在褚归的指挥下脱衣躺平,偏头瞅着褚归给针具消毒。
“把眼睛闭上睡一觉,睡醒就好了。”针尖如芒,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长针入体,即使成年人也难免发憷,为了缓和长栓的情绪,褚归打算等他睡着了再施针。
谁料长栓没有丝毫惧怕,他眨巴着因销售而略显突兀的大眼睛,第一次像褚归提出了请求:“褚叔叔我能不睡吗,我想看着。”
长栓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呢,施针是给他治病,他当然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好起来。
闻言褚归诧异地抬了抬眉,见长栓是真的想看而非逞强,于是同意了:“不舒服的话就跟我说,但千万不能乱动明白吗?”
长栓点点头,意识到自己动了,连忙停住,嘴巴紧紧抿着,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
银针或捻或刺,褚归的额头慢慢渗出了汗珠,透明的液体仿佛透过皮肤滴到了长栓的心上。望着褚归严肃的面容,长栓感觉沉重的肢体变得无比的轻快。
幼小的种子在此刻埋入了长栓的心脏,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生根发芽,终有一天它会顶破泥土,长出茁壮的枝丫,在枝头开出最绚烂的花。
针灸而过程漫长而枯燥,长栓却看得津津有味,他一贯是个擅长自娱自乐的孩子,褚归偶然间抬头,发现他把自己盯成了斗鸡眼。
“有哪里难受吗?”褚归擦去额头的汗,他解了外套,贴身穿的衣服领子被汗水浸湿,透着更深的色泽。
“没有。”长栓僵着脑袋,只有嘴皮子一开一合,“褚叔叔,我针灸完了能和天麻一起玩吗?”
长栓已经知道褚归养的小动物有对应的名字,猫猫叫天麻,小马驹叫首乌,全是中药材。
“可以。”褚归写下施针前后的用时,长栓是他的首
个心脏病患者,他治病的同时亦是在摸索经验。为此褚归专门给长栓单独创建了一个病历本,上面详细记录了长栓的用药与脉象变化。
收了针,针孔在长栓的身上留下了细密的红点,褚归给了他一块饼干,作为勇敢者的奖励。
以防有人中途闯入,褚归从屋里别了门,针灸结束,他取下门闩撤去炭盆,冷热空气对流,掀起了一股小小的风。
长栓四处咪咪咪咪地唤着,寻找天麻的踪迹,褚归替他指了天麻平日常待的几个地方,长栓挨个寻过去,最后终于在竹林见到了当鸡崽守护神的小猫。
准确来讲出壳两个多月的鸡不应称之为鸡崽,它们褪去了绒毛,从鸡冠能直接分辨公母,叽叽喳喳地在竹林里翻着小虫吃。
天麻卧在干燥的竹叶堆中,见了长栓也不跑,享受着长栓的顺毛服务,惬意地打起了胡噜。
一人一猫相处得十分和谐,褚归放心回到了卫生所,继续处理药材。正当他以为长栓会和天麻玩到中午时,门框处突然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怎么不跟天麻玩了?” ??”
“洗了。”长栓张开手指给褚归检查,“褚叔叔,我在竹林里找到了一窝鸡蛋!”
长栓语气兴奋,迫不及待地想领褚归去看他的收获。
鸡蛋藏在一窝竹子里,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长栓个子矮,蹲下的视角刚好穿过缝隙。褚归毫不留情地掏空了鸡窝,一数整整十个,难怪潘中菊老念叨天冷了鸡不爱下蛋了。
不知鸡蛋在竹林藏了多久,褚归拿碗装了放到桌上,等潘中菊回来辨认有无变质。
长栓得了褚归的夸奖,干劲十足地把竹林翻了个遍,然而除了弄了一身的灰,再无其他发现。
彭小燕把小孩干干净净地送来,褚归自然得负责,他哭笑不得地倒了热水替长栓擦洗,暗暗感慨带孩子远没他想象的轻松。
到了该煮饭的时候,长栓自告奋勇地要帮褚归烧火:“我会烧火,我妈说我烧火烧得特别好!”
长栓没有撒谎,他在小凳子上坐下,熟练地划燃了火柴,灶里的柴火冒出一股青烟,接着熊熊地烧了起来。
“真棒。”褚归竖了一个大拇指,长栓笑得眉眼弯弯,小孩的快乐便是如此简单。
饭蒸熟时潘中菊恰好到家,她一眼看到了桌上的鸡蛋:“哪来的鸡蛋?”
“长栓在竹林里捡的。”褚归揽着长栓的肩,把他往潘中菊的方向推了推。
潘中菊果然惊喜地牵住了长栓的手,把她夸了又夸,十个蛋均未变质,她大方地表示中午要给长栓做香喷喷的鸡蛋汤喝。
彭小燕中午来看长栓时避开了饭点,沈家良买回了炉子和瓦罐,然后上山砍了一捆柴火,夫妻俩煮了红薯稀饭配杨三爷家送的咸菜疙瘩,吃得虽然寒酸,但内心无比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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