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卖出去的方子虽说是要了“高价”,可他确信于顺能挣得回来, 应当不至于因为此事惹来什么麻烦。
韦朝摇摇头。
“倒和他府外的生意无关, 不过他这人最近大抵是走背字, 听闻办砸了一桩大差事, 已经好些日子不怎么出府了。”
这桩大差事, 乃是宋府老爷宋栾五十大寿的寿宴。
宋府是商户,越是大操大办,就越能彰显宋府的财力, 在此事上必然不会吝啬银钱。
既然是宴席, 厨子便是重中之重。
“宋老爷好面子, 寿宴打定主意要请城里最好的厨子, 一来二去,就想到了常悦楼。所以一早便最好准备,要请常悦楼已经退隐的老掌柜,也是当初令常悦楼名噪齐南县、声闻平原府的常老爷子出山掌勺,做这顿寿宴。”
常悦楼之名, 县城之中无人不晓。
常家祖上是个屠户,代代只会杀猪,到了常老爷子祖父那一辈, 大约是宰够了畜牲, 加上猪肉吃多了, 竟悟出一个绝佳的炖肉食方,靠这道炖肉转行开起食肆, 就是常悦楼的前身。
而这道菜现在有个简单直接的名字——常家坛子肉,至今是常悦楼的招牌, 酥烂入味,香飘十里。
但尴尬的是,常悦楼的猪肉菜势必做得出神入化,可宋府不是素来不食红肉?
到时候说不定常悦楼一半的招牌都上不了席面。
听罢秦夏的疑问,韦朝一拍大腿,显然这份“八卦”正说到关键。
“其实这吃白不吃红的规矩,只有府里老太爷、老太君那辈守得最严实,现下老太君身子骨硬朗,尚还健在,宋老爷要叫她一声祖母,往下越是小辈越重口腹之欲,这规矩早就松动了。在府里没人坏规矩,出来以后随便吃,没人管。”
也就是说,估计宋老爷私底下估计没少跑到常悦楼偷吃坛子肉。
“那于顺是为何办砸了差事,可是常老爷子不愿出山?”
没记错的话常老爷子今年已经六十多了,常悦楼早就传给了儿子,自己在家含饴弄孙。
想请出这位“齐南县最好的厨子”,那得是天大的面子。
“其实本来也没多难,宋府在齐南县势大,在县老爷面前都说得上话,又掏得起钱,常老爷子卖宋家一个面子也无妨。再者说,这宴席办好了,也反过来给常悦楼增光。”
哪知就是这节骨眼上,出了一件事。
老太君近来卧病,宋府二公子为了尽孝,差心腹于顺出府时顺路去常悦楼买了一份松瓤鹅油卷。
这道菜不止常悦楼一家会做,但素来受老太君的喜爱。
“结果呈上去后,老太君吃罢上吐下泻,病势反而加重,让后厨的人来认,里面压根用的不是鹅油,而是猪油。”
秦夏:……
这件事属实让人听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宋府老太君连红肉都不碰,肯定也不吃猪油。
一个人长时间不碰一种食物,猛地一吃,确实容易引发肠胃不调。加上本就在病中,事情自然更严重。
“常悦楼以猪油代替鹅油,这是以次充好。”
鹅油可比猪油金贵多了,一头猪能炼多少油,一只鹅又能炼多少?
三岁小儿都算得明白。
韦朝继续兴致勃勃地讲故事。
“正是如此,而且这吃食到手是搁在食盒里的,一般人哪里能看一眼就分得清是什么油?宋府二房这回是闯了大祸,府里乱成了一锅粥,宋府不忘把常悦楼告到了衙门,衙门又命街道司查验,乐子可大了。”
宋府算得上齐南县首富,他们家的那些个“后宅秘事”,早就在县城百姓的茶余饭后打了八百个滚。
韦朝说到这里,还不忘附赠了一个宋府的“宅斗番外”。
秦夏听了一耳朵,反观虞九阙,虽然瞧着目光灼灼,实际注意力全在手里的吃食上,八成也对这些别人家的私事兴趣有限。
想来也是,若眼下的人没有失忆,比起什么皇权之争、后妃夺宠,宋府大房和二房争的那点子家产和所谓的主母之位,估计就和小孩子过家家抢泥巴球差不多。
但不得不说,韦朝讲的这一长串,还是挺适合野餐的闲暇听着解闷。
说到最后,韦朝道:“总之宋老爷的寿宴是肯定请不到常老爷子了,前头牛皮都吹出去二里地,说是常老爷子的收官之宴就在他们宋府,引得他们家不少合作的外地客商也打定主意要来蹭顿饭,届时人都来了,生意肯定也得顺道做了,如今也不知这会儿要怎么收场。”
他一把揽过秦夏的肩膀,感慨道:“我听说宋府出了几百两请常老爷子掌勺,要我说秦老弟你的手艺也不差什么,要是天降大运找到你,要我说啊,也不用一二百两,给个七八十两咱也能考虑考虑,一年的租子都出来了。”
一番话听得在场几人都忍俊不禁,曹阿双更是直接给了韦朝一拳。
“在这胡说八道什么。”
就在虞九阙以为曹阿双要骂韦朝带着秦夏一起异想天开时,只听这姐儿一本正经道:“以秦夏的手艺,几十两不能干,至少一百两!”
秦夏一口八宝茶呛在嘴里,险些喷出来。
旁人对自己的信心显然不少,但起码在树荫下闲聊的那片刻,秦夏从没觉得宋府的寿宴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往后数日,食肆的生意一如平常,秦夏和虞九阙的小金库也越来越满。
只有一些关于常悦楼的宋府的闲言碎语,时不时通过食客的交谈传入他们的耳中。
譬如街道司接了宋府的状子,当真带人上了常悦楼的门。
常悦楼交出了一个年轻帮厨,说是此人那日偷懒,趁掌勺的大师傅不在,迷迷瞪瞪地错把猪油当成了鹅油,酿成祸患,常悦楼的掌柜当场把此人交给街道司惩办。
只不过按照大雍律条,交出犯事的并非就万事大吉了,铺子仍要连带受罚。
因对面是宋府,不依不饶之下,常悦楼赔了上百两当老太君的医药费。
又因食材以次充好是实打实发生的,自那之后,常悦楼的生意便肉眼可见地坏了起来。
来用晚食的兴奕铭吃饱喝足,抹了抹嘴,也和暂且空闲的秦夏说起了此事。
“可惜了常悦楼几十年的招牌,名声便是这般,若想打响得靠天时地利人和,要是想坏,不过一夜之间。”
作为老饕,兴奕铭自然没少去常悦楼,还是挺喜欢常家坛子肉的。
“以前一年到头常去那边应酬,往后我也不想去了,一来是有了你这铺子,二来一想到他们家后厨的行径,心里头膈应。”
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谁知道常悦楼的后厨是不是头一天这么乱。
猪油鹅油这两样,在懂行的人眼里差得远着呢,这都尚且能弄混,其余事情更是不可细想。
兴奕铭喝了口茶,都开始疑心以前在常悦楼吃的炒肥肠有没有洗干净
秦夏见他一脸牙疼的表情,问明缘由后来了一句:“兴掌柜喜欢吃肥肠?”
兴奕铭立刻顺杆爬。
“我瞧你这菜单上并无肥肠,当是收拾起来麻烦的缘故,不过我若单点一份,能否做上一回?”
肥肠是下水,的确难清理。
上一世他还能在菜市买到相对干净的,而这里屠子卖的那些,简直是让人没法多看。
但兴奕铭想吃,他自然不会拒绝,甚至买一送一。
“虽说我不知常家坛子肉的秘方,但倒是有另一道猪肉菜做得还算顺手,下回一道请您尝。”
兴奕铭顿时喜笑颜开。
“没问题,届时你多做些菜,给我留个雅间,我攒一桌席,也帮你在县城打打名声。”
常悦楼这遭过去不知还能不能爬起来,秦记食肆现在只是个巴掌大的店铺,焉知以后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常悦楼?
兴奕铭自觉自己在和吃食有关的押宝一事上,从未走过眼。
以及他认识的齐南县大小掌柜可不少,先前秦夏卖的都是些小吃食,请人着实不太好拿出手,有了食肆可就再无这些顾虑。
乐滋滋地将此事定下,兴奕铭手里提着秦夏送的八宝茶包,步伐轻盈地走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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