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绵绵并非有意偷看,但却仍从桌沿半垂落的纸张上,看清了手稿的内容——图纸上所绘是的一台结构精密,兼顾了力量与美感的休眠仓。
他匆忙地移开视线。
四周堆满了各种看不出用途,好像都只是初成品的机械,唯一眼熟些还是占据了五分之一房间面积的焊接仪器。
这似乎是一间私人的实验室。
实验室内格外安静,唯有司焱手中铅笔落在纸张上的细微划痕声。
绵绵见他心无旁骛的状态,好几次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迟迟找不到开口的契机。
又是几笔落下,司焱眉头一松。他放下笔,目光投向对面的人影。
“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我…迷路了……”
“迷路?”
不知是不是绵绵出于紧张下的错觉,他好像看见对面男人的嘴角勾起一道很浅的笑意,只不过转瞬即逝。
“这里总共就两栋楼,除了主楼有十二层外,偏楼只有七层。七层楼层都是相通的,各层楼道上都有标明方向与当前位置的指示牌,你……”
司焱适当地停顿了下来。
“你是怎么迷的路?”绵绵自发在心里替他补充未说完的话语。”
他哪知道自己怎么迷的路,当时走错病房,只顾着赶紧离开现场。
所幸司焱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没有继续延续话题的意思。他站起身,从置物架上拿下一小串钥匙, “走吧,我带你出去。”
“啊?会不会太麻烦了,您给我指一下方向就好,我……”
“然后看着你再迷路一次?”男人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调笑的意味。
绵绵避开他的视线,红着耳朵不再说话了。
“好了,本来我也准备要离开了,加上你只是顺带的事。”
*
光线并不充足的走廊里,一轻一重两道脚步走在幽暗的长廊。
两人微微错排,司焱领先他半步,在前方带路。
绵绵盯着司焱的后背,思绪有些放空,又回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司焱突兀的问话, “这个‘他’是指的谁?难道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等眼前倏然覆上一道阴影,他的手抵到一面人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不自觉把心里所想的话给说了出来。
司焱正转过身注视着自己。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绵绵怯懦道。
“他们怎么跟你说的?难不成……”司焱话语一顿,突兀地轻笑一声,接着说: “我知道了,他们是不是告诉你游见川已经醒了?”
“……不是吗?709号病房,我刚刚还,还路过了那里……”
“那你见到人了吗?”
“……”
没有。不仅没有,他还在原本游伯伯口中所说的属于游见川病房里,见到了其他人。
当时出于尴尬,他没有再次确认门牌号便匆忙离开了,但事后所经过的楼层门牌号,都能证明他所在的正是七层。
不需要回答,他的沉默已经印证了男人的猜测。
“他还昏迷着,被困在游戏里,怎么可能见得到人。”
“也是,他们哪有脸跟你说。”
“三天前,你作为游戏的内测玩家,受邀参加游家所研发的虚拟游戏世界进行观感测试,结果在游戏开局六分钟后,玩家们的休眠仓却离奇的陆续与外界断开了连接。”
“主系统崩坏,包括你共有12名玩家受困于游戏,无法脱身。”
“游家力挽狂澜,及时切断了对虚拟游戏的能量供应,在发现bug的三小时内将玩家们解救了出来——你比较倒霉,被困了三天。”
“但你也很幸运,换成别人可就没出来的机会了。”
事情到这里,一切确实如同绵绵昏迷前的记忆发展着,他不自觉咬住了下唇,心中不安的既视感愈发强烈。
“知道为什么当时只有你没被救出来吗,因为你被主系统藏了起来。”
司焱看着他被吓得惨白的一张小脸,不知怎么地便放缓了语气。
“我早就跟他说过,物极必反,他给予主脑的权限实在太大了。百分之七十的活动权限是什么概念?仅次于他的管理权限,意味着主系统几乎是虚拟世界的第二个神。”
“一开始的前景跟效果当然很好,主脑可以自由调取互联网上庞大,数目可观的数据库,它从咿呀学语的幼童迅速成长为成熟稳重,新二十三世纪最为出色的人工智能。”
“刀子能为自己所用才是好刀子。可它竟瞒着所有人,生出了自我意识。”
“过高的权限跟新生的意识让它很快不满现状,你知道它干了什么吗?”
“他碰了虚拟世界最为核心的部分,游见川的记忆——整个虚拟世界都是以他的精神识海为基础所创作。”
“它接收了游见川的记忆与情感。”
“它…爱上了你,所以生出了一个极其狂妄的野心,它想取代游见川,成为真正的人类。”
“所以在感知到你进入游戏后,它几乎要发了狂。它不愿意再隐忍,于是掀破长达两年的伪装,造就了这次让我们心惊的异动。”
“不愧是,最为出色的Al,它实在是太会伪装了。”
“但它似乎忘了,它能制衡游见川,游见川自然也能反过来限制它。而此时,游戏世界的巨大变动触发了游戏的安保系统,也正是你所遇到的‘7309’。”
“游家切断了游戏能源的供应,残余的能量掌握在游与主脑手中,所以系统才会一直带着你在夹缝中穿梭收集能量。”
—— “那他呢!系统不是已经收集够能量了吗?”绵绵无法自控,上前两步紧紧抓住男人的小臂。
手上力道加重,传来轻微痛感,他没有挪开他的手,只是不自禁移开了目光, “能量只够你一个人脱身。”也可以说,他把逃生的机会让给了你。
*
绵绵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告别他,回到的病房。他只觉得自己身体很沉,就像一块吸满了水,被浸泡的肿胀的海绵块。
倒在床上时所有的感受都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消散,唯有手中紧握的纸条的异物感,一直在彰显他的存在。
司焱说,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等游戏里残余的能量消散,但按照目前能量所消耗的速度,推测出大概需要三年的时间。
也就是说,游见川还要独自在游戏里待三年,前提还是他没有在漫长的等待中被主脑侵蚀意识。
他急忙追问是否其他办法。
司焱朝他投来一道极有深意的目光,紧接着说: “有是有,如果有人愿意进入虚拟游戏世界,他或许会有获救的可能。”
“对人选也有要求,要么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属,要么是与他羁绊较深的人。”
“但这种方法非常危险,一旦失误,两人的精神识海都会遭到重创。”
“这是一场,双向的赌局。”
绵绵在司焱说明要求后,立即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游家父母是商业联姻,游见川作为这段毫无感情的婚姻的产物,自然也不受待见。
游家父母的态度早在病房时就初现端倪。
再说游家其他亲眷,在游见川风光时,自然有的是人愿意抢在别人跟前为他效力,但今非昔比,加上此举所含有的危险。
如今能够,并且愿意去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司焱见他久久回不过神来,反倒过来宽慰他,让他不必自责,说是游见川太过自负,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说到底,如果不是游见川,他根本就不需要经历受困于虚拟世界这种无妄之灾,让他的父母为他劳神担忧。
游见川现在把他救回来,也算是抵消了自己所犯下的错罢了。
理智上他明白司焱说的没错,但情感与道德上,他接受不来。
如若游见川没有那样选择,他最多会在听说完他的遭遇后,为他的经历,他大起大落的人生感到惋惜,再动上几分恻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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