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承书没管,继续道:“方钊是丰兴郡下河村的人,他老娘行动不便,一直在下河村守着家,寸步不离下河村。将春汛一事告诉他,他会知道怎么做。”
“私兵由他一手训练,有他的话,所有人都会听从你们的差遣……不过你们得告诉他,我已经死了。”
或许是被死字刺中了,一直没说话的穆阳豁然抬头,看着晏承书:“丞相!”
晏承书盯着桌面的眼神略微收了收,长长叹了口气。
没听错的话,两个人都开始叫他丞相了吧。明明前不久还直呼大名。
任务是彻底凉了,真好,呵。
穆阳看着眼神黯然的晏承书,心中震动如擂鼓,这一切果然是他算好了的!
他们之前调查过,前往黑风寨训练私兵的人,正是当年跟着晏承书一起从黑风寨死里逃生出来的十几人之一。
那些人在晏承书手下不同地方担任要职,这段时间已经陆陆续续揪出来许多。
他们所有人都有个共同点,就是对晏承书忠心耿耿,不论如何拷问,都不会告知一丁点有关于晏承书的消息。
晏承书让他们告诉方钊他已经死了,或许就是为了让方钊放心的换主。
晏承书,算无遗漏!
是他们自己耽误了太多,不然按照晏承书的安排,他们早就该查出方钊的事情,能立刻收复私兵,至此,他们便能再也不惧曹家。
这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从漫长的多年前就开始修建水利、杀山贼、占山练私兵,囤积粮草,收拢权势。
穆阳心头震撼,从未有过一个人能给他带来如此毛骨悚然的感觉。
有的人,走一步看一步;有的人,走一步看是十步;而晏承书,从回京都起,就已经看到了快要九年后的今天。
他究竟还有多少布局是他们未曾看见的,花费九年,为自己铺下漫漫死亡长路,就为了一个山河无恙的齐国?
那些安放在他身上的贪污罪名,到底真相如何,他竟然一点都看不穿。
这样缜密的计划,若非晏承书亲口承认,谁会知道,原来他在背后做了那么多?
晏承书说完之后,本来是等两个主角自己联想后续办法的,谁知道就穆阳突然叫了声丞相后,竟然都不说话了。
无奈,只得自己说清楚:“曹家劫走粮草,方钊必然会出来看情况。他们不会大摇大摆从苍阳郡来京都,只能选择绕山爬行。来的路有两条,但方钊自小在丰兴郡长大,对丰兴郡的地形更为熟悉,一定会优先选择熟悉的地方。算算时辰,私兵的第一小队估计快到了。”
这意味着,他们想要打通南北水路的第一关,已经有人手过去了。
时不待人,晏承书看向齐烨:“派人去吧。”
齐烨手里不知道哪儿抓的个杯子,在晏承书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上一个不稳,杯子摔了下去,掉在地上,碎成几块。
他傻愣愣看着地上杯子的残骸,心跳就像是四分五裂的杯子一样,乱了。
晏承书见他没反应,加重声音问了句:“陛下?”
齐烨手再次抖动,他受惊一般蹲下,伸手去捡地上的杯子碎片:“知道了。”
晏承书无言地看着一国之主乱了神一样在地上捡碎片:“小心割手。”
话音刚落,齐烨的手就撞在锋利的缺口出,鲜红珠沾染在白玉般的杯壁上,刺目极了。
在谁都没看到的地方,齐烨慌乱眨眼,浓密眼睫下,坠落一颗透明水珠,正好砸在杯壁血珠上,晕开一大片。
房间两人静静看着那抹血痕陡然晕开,齐烨豁地站起来,手里还抓着一片碎瓷片:“丞相为何要为朕做这么多?”
晏承书微愕,目光放在那碎瓷片上,总觉得这样捏着容易受伤:“这件事很重要吗?”
齐烨红了眼,摊开手,将碎瓷片放到桌上,才等到晏承书那双眼睛看向他的眼睛:“重要。”
晏承书被齐烨眼里饱含的各种炽热情绪烫伤,突然挪开视线,语气也不那么自信起来:“……你是皇帝。”
“皇帝的位置也是你给的。”,齐烨笑得比哭还难看:“丞相,我以前不是皇帝的,我什么都不是。为什么选我?”
晏承书被问懵了。
当然是因为齐烨年纪小好拿捏,但他现在好像已经把原主洗白,所以他还能有什么说法蒙混过关?
过了良久,晏承书都没有想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见齐烨越来越红的眼睛,他不由得心头一颤,逼自己冷声:“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是赶紧让人去联系方钊。他到丰兴郡,或许会顺路去下河村见一眼老娘,你的时间不多,等他上京或者找上曹家,你的后盾就没了。”
见齐烨还想说什么话,晏承书一个头比两个大,连忙摆手:“出去。”
他动作太大,牵扯到身上陈年暗疾,喉头再次腥甜,猛地躬身咳嗽,长长久久,不得安宁。
齐烨慌乱过来,伸手扶住差点栽倒在地的晏承书,声音又惊又俱:“丞相!”
晏承书撑着床栏起来,毫不在意地擦去嘴角血液:“去吧,别待着了。”
他云淡风轻,齐烨心口像是被谁插了把刀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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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穆阳亲自去了丰兴郡一趟, 来回两天。
回京径直到了丞相府向齐烨述职。
将所有事情汇报之后,他迟疑看着齐烨, 问出比较关心的事情:“丞相……”
齐烨手里拿着穆阳交上来的折子细看, 听到晏承书,抓着折子的手微微一颤,闭目:“解药的事,目前还没有眉目。”
他不敢主动想, 即便晏承书从未表现出过痛苦, 但能让那样一个哪怕带着致命刀伤, 都能风雨无阻出去应酬的人连下床都艰难, 他该有多疼?
顶着那样狰狞的伤疤,从苍阳郡赶回京都, 又马不停蹄为他登基的事情奔波, 晏承书一日都不曾停歇过。
齐烨至今记得除了晏承书以外,另外两个死囚喝下醉生梦死之后的表现。
他卑劣地想看晏承书求饶的样子,现在却惊恐晏承书云淡风轻,不肯吐露真实感受的表情。
他愧疚、担忧,甚至疯狂自责,穆阳离开之后,他再也没敢去打扰过晏承书的休息。
他像个懦夫, 只敢躲在假山后偷窥。
运气好的时候,晏承书开着窗户, 倚靠在书桌前, 苍白的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狭长丹凤眼微眯, 显得干净又温暖。
这样的笑容, 他以前为何觉得面目可憎。
坏的从来不是晏承书, 而是他那双被蒙蔽的眼睛。是他的愚昧短视,所以犯下弥天大错,该痛苦的是他。
晏承书无罪。
穆阳见齐烨陷入沉思,抬手告辞。
他走得并不快,频频回头看晏承书卧房的方向,最终没有过去打扰,沉着脸往外走。
只是刚走到花园的地方,突然听到有声音在叫他。
穆阳下意识回头,看到特地守着晏承书的太医正朝他追来,脚步立马停下,转身:“太医?”
太医急吼吼朝他跑过来,喘着粗气,手里还抓着几包油纸装着的药,伸长手递出去。
穆阳上下看了看:“有什么事吗?”
太医堪堪将气喘匀,把手上提着的药包塞到穆阳手上:“我早些时候去帮穆太尉问诊,没帮上忙,这是后来改进之后的药,这几副药下去,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穆阳阴霾了一路的表情骤然松快了许多:“你说的可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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