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在松风院外头见到过这小黑猫,正在身形矫健追杀一条小青花蛇,挥爪如电。不多时,便衔着那青花蛇的尸首,踏着优雅平淡的步子回来了。
他本以为这小猫要将这蛇吃了。
却见小猫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慢悠悠把那已死了的蛇扔在他面前,走了。
卫瓒还是头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若是年少时,兴许还会蹲下好好研究一番,只是如今心绪纷杂,已没那样的兴致,只看了两眼便走了。
再踏进松风院时,却听着知雪跟他抱怨说:“今儿公子让一条蛇给吓着了。”
卫瓒一顿:“他怕蛇?”
知雪“唔”了一声,小声说:“许是谁买菜时夹带回来的,没什么毒,只是筷子粗细,倒把我们都吓了一跳。还是小猫厉害,扑着就给赶出去了。”
他若有所感,往墙头望了一眼,似乎有一个漆黑的小毛团,在树叶中静静地蛰伏着。
下午的时候,他把这事说给沈鸢听,沈鸢便一下午都带着几分笑意。
接着这兴头,他们难得玩了一局双陆棋,是他教沈鸢的。
他有意让着沈鸢,输了一两局,沈鸢看透了,却也没说什么。
只是玩第三局的时候,沈鸢睡着了。
他将沈鸢抱回床上去。
见沈鸢自己寻着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团,困倦间迷迷糊糊喊了一声“照霜”。
卫瓒瞧见窗外那小黑猫一闪而过的身影。
7
后来沈鸢身子越来越差,笑意却渐渐多了,只是也越来越不听话。
他有一次去松风院,看到沈鸢正趁着知雪不在,搭了梯子,在努力爬到树上去。
沈鸢如今手脚已是无力,晃晃悠悠的模样看得人心里打怵。
卫瓒便上前去问:“你这是做什么?”
沈鸢说:“只是许久没爬过树,想到树上去看看。”
他不晓得沈鸢怎的忽然起了这念头,却也拦不住他,只好将披风裹在沈鸢的身上,打横将人抱了上去。
沈鸢同他说:“我想起小时候了,那时候就经常躲在树上,偷偷看大人找不到我的样子。”
卫瓒说:“那你爹不是我爹,我爹拿着竹竿子捅我屁股,硬生生把我捅下来。”
沈鸢笑得眉眼弯弯的,好一阵子才说:“我爹是真找不到我,至于我娘,她跟我总是一伙儿的。”
卫瓒说:“真好,我娘跟我爹是一伙儿的,我是捡来的。”
沈鸢说:“是啊,真好。”
隔了一会儿,沈鸢从树上往下看侯府,慢慢说:“其实来了侯府之后我也爬过树,那时还有点力气,是为了看你偷偷练枪没有,从这棵树能看到你的院子。”
卫瓒一看,果然能瞧见自己的院子,只觉得有些好笑:“那你瞧见了没有。”
沈鸢说:“没有,所以才更生气了。”
卫瓒便笑了一声。
沈鸢忽得说:“反正我也快死了,要不想个法子,跟那人同归于尽算了。”
卫瓒知道他说的是谁,猛地攥住了他的手,定定地看他。
沈鸢却笑了笑,说:“我开玩笑的。”
“我如今这身体,能同谁同归于尽呢。”
卫瓒竟一瞬间有些慌张。
他分明知道沈鸢总有一日会离开他,可这一刹那,他还是怕了。
隔了好一阵子,他才玩笑似的说:“沈鸢,你总要留一个仇人给我。”
李文婴,卫锦程。
沈鸢到底是做了宠臣,顺手杀了这两个人,还是为了杀掉这两个人,才顺着皇帝的意思,留在京城,做了那摇摇欲坠的、丑角似的宠臣。
这件事只有沈鸢自己心里最清楚。
卫瓒是问不出答案的。
沈鸢怔了怔,抿唇笑了笑,说:“好。”
“留一个给你。”
他们在一片花荫中说着不合时宜的生死仇恨。
沈鸢忽得被迷了眼睛,眨了好几下,轻声嘀咕了一声:“眼睛。”
卫瓒瞧了他一眼,便说:“你别动。”
沈鸢便乖乖听话,仰着头闭上眼睛。
卫瓒伸手,轻轻从睫毛摘下了一缕绒花。
只是见沈鸢微颤的睫毛,和苍白的嘴唇,却带了几分不自然地撇过头去。
8
卫瓒其实早就该知道,沈鸢是不会听他的话的。
他不知沈鸢给那位皇帝写了怎样的一封信,兴许是歌功颂德,兴许是悔恨当初,总之圣驾降临了靖安侯府。
皇帝亲自来探望沈鸢这位宠臣。
卫瓒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人在军营,心脏窒了一瞬间,险些停跳,匆匆往靖安侯府中赶。
他到了府中时,皇帝已经离开了。
院里的人跪了一地。
他怕得厉害,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
见沈鸢只是神色几分倦怠躺在床上,并无异状。卫瓒仿佛脱了力似的,缓缓松了一口气,身体却倚在了门板上。
沈鸢对他笑了笑,说:“你怎的这样紧张。”
卫瓒几乎恼了他了:“沈鸢,你答应了我什么?”
沈鸢说:“我并没有动手,你放心罢。”
“他与我独处,却不肯靠近我。想来是知道,我并非善类。”
“没有十全的把握,我是不会动手的,平白无故带累了你。”
沈鸢起身时,才将枕中藏的短刃慢慢抽出,轻轻放到桌上,只微微叹了一口气:“只是……我本以为是有机会的,可惜了。”
卫瓒定定看着那短刃。
只觉得心有余悸。
沈鸢又慢慢说:“只是也并非全无收获,卫瓒,我一直对他做质子那段的经历有些怀疑……”
沈鸢话音未落。
卫瓒却忽得将他抱着了。
一时之间,沈鸢浑身都僵得像是木头一样,声带都木了,半晌才怔愣说:“卫瓒?”
卫瓒哑着声音,喊他:“折春。”
沈鸢沉默了片刻,摸了摸他的发顶,温声说:“卫瓒,我没事。”
“我只是想,已是最后了,再试着做点什么。”
“到底……没能成。”
9
卫瓒知道,这几日沈鸢问了一个又一个大夫,自己还能活多久。得到的答案都差不许多。
一年。
或许更短。
他不知道沈鸢得到这样的答案时,在想什么。
他也曾深夜远远看着沈鸢窗上的身影,度日如年。
侯夫人祭日那一天,他在松风院门口待了许久。
他不敢进去,徒惹沈鸢伤心。可除了这里,他无处可去。他在廊下坐了许久,直到那小黑猫百无聊赖坐在他身边,舔着自己的肉垫。
隔了一阵子,沈鸢走出来,瞧着他温声说:“进来吧。”
他进了屋子。
沈鸢什么也没问他,只慢慢替他倒了一杯热茶,轻轻叹了一声。
然后,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轻轻哼了一支小调,是江南惯用来哄孩子的。
卫瓒伏在桌上,肩膀微微颤抖了许久,渐渐松垮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睡着了。
醒来时,沈鸢正静静坐在岸边看窗外丝丝缕缕的火烧云,冲他微微笑了笑。
卫瓒知道,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有很多了。
10
沈鸢的生辰在春日。
卫瓒是到了松风院那一天,见到沈鸢在吃长寿面,才知道的。
那日春光正好,长寿面是知雪煮的,从头到尾一根、连绵不断,沈鸢吃得很认真。
卫瓒既来了,也要跟着吃一碗。吃过了,他问沈鸢:“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
沈鸢想了想,说:“没什么想要的。”
卫瓒瞧他一眼,嘀咕说:“你同我还客气什么?”
沈鸢便笑说:“的确没什么想要的了。从前想要的很多,想来就是太贪心了。”
卫瓒并不觉着他贪心。
只是当着沈鸢的面,他笑说:“总不能什么都不送你,倒显得我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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