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之中,最为喜欢立式风车的便是邬恺。
以往家中研磨谷物,都是邬恺转着石磨来研磨,他从来没有想到竟只需要这么个东西,石磨便能自己转起来。看着这一幕,邬恺便想起小时候看着老母满头大汗研磨谷物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风车,心想如果老母看到这样的东西,必定会欣喜极了。
他碰触风车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哪里。元里见他如此喜欢立式风车,便干脆笑着道:“等你成亲那日,我便送你一个立式风车。”
邬恺一愣,他不知道这东西贵不贵重,生怕让主公耗费钱财,下意识想要拒绝。但他心中实在是想要一个等以后给老母用,便羞愧地低下头,黝黑的脸也透着股红意,抱拳道:“多谢主公。”
立式风车的事情告了一段落,元里正准备令工匠试着再做一做水车,没想到过了几日,他就接到了来自师父欧阳廷的回信。
欧阳廷在信中说,他的师娘吕氏特别喜欢元里送过去的香皂,尤其是雕刻成梅花模样和菊花模样的香皂,这两种香皂她都不舍得去用。吕氏偶尔出去同其余夫人小聚时,更是不忘替元里夸赞他所送来的香皂。只要将这香皂拿给这些夫人一看,让她们上手一试,这些夫人就没有不爱的。
元里送给欧阳廷的二十套香皂,都已被吕氏送出去了十五套,只给自己留了五套。
但送出去的十五套犹如杯水车薪,满足不了夫人们的需求。当地不少富商已然从中看到了商机,他们顺藤摸瓜地找到了欧阳廷,想要让欧阳廷将他们推荐给元里,好同元里做香皂生意。
欧阳廷对此也是感叹十足。
他在徐州的处境并不怎么好,徐州官员从上而下十有八九都是本地人。即便欧阳廷乃是当世大儒,是曾经的三公之一,但他身为一个外地人却成了徐州的刺史,哪怕他再怎么有声望,底下的官员也都在阴奉阳违。
欧阳廷也用了不少手段,却见效缓慢。但因着这香皂,这些官员夫人们吹了不少枕头风,乃至这些官员都对欧阳廷热情了不少。
欧阳廷说到这都哭笑不得。虽然这热情没有实质性的作用,但欧阳廷却能借此打开场面。谁能想到,这是一块香皂而已,竟会有如此效果。
因为欧阳廷知道元里也想要同徐州、扬州的南方商人做生意,所以他并没有拒绝商户的示好。为了弟子着想,他严格地考察了这些商户,从中挑选了十名人品名声算好的商户。欧阳廷告诉元里,他将会等开春后派人带这些商户前往幽州与元里见面。
至于元里所说的甘蔗,他也在当地找到了一些,会同商人一起送到幽州。
元里看完信封之后,不由笑了。
徐州、扬州的商人要等二月才会出发,到达幽州也是五月份的事情了。元里将这件事先放在脑后,转而专注起即将到来的邬恺的成亲日。
很快,这一天便到了。
世家豪门之间的婚姻,讲究得是一个铺张浪费。越是办得奢华盛大,越是能够彰显自身家族底蕴。这样的风气席卷了整个北周,连带着贫穷的百姓家,每到家中有喜事,咬牙也要同亲朋好友借钱来撑场面。
不过邬恺和芸娘的成亲却办得格外简单。
他们二人,男方只有一个老母,老母远在汝阳。女方也没有父母兄弟,到了成亲这日,只是在家中挂上了几个红绸,贴上了几面“喜”字,芸娘亲手做了几桌子饭菜,这便是所有了。
元里被率先请下来坐下,随后便是楚贺潮。楚贺潮却没有坐在元里身旁的座位,而是空了两个座坐得稍远一些。
元里看了他一眼,有疑惑从心中一闪而过。
男人坐得很挺拔,从腰背到大腿犹如石雕一般坚硬。他很敏锐地抬头看了过来,“嫂嫂,有事?”
元里摇了摇头。
楚贺潮又转过去了脸。
这场喜宴虽简单,但却温馨万分。等用完饭后,众人帮着收拾了桌椅,很是识趣地没有多待,给这一对新婚夫妻留下独处的时间。
吃完邬恺的喜宴,匆忙从边疆回来的何琅便迫不及待地把虞氏美人接回了自己的府中,相比于邬恺和芸娘的简朴,他直接出手请了俳优来府中为众人表演。
俳优是古代以乐舞谐戏为业的艺人,和相声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语言精妙而丰富,动作表情夸张,讲的几个故事逗得人开怀大笑。
元里也笑得不行,他的笑点极低,笑着笑着人都从凳子上滑下来了。
杨忠发坐在他的旁边看了元里一眼又一眼,忍俊不禁地跟另一边的楚贺潮道:“将军,您瞧,元公子还是个孩子呢。”
楚贺潮目光定在台上,没看元里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道:“嗯。”
杨忠发又是几声大笑,“将军,哈哈哈,你快看元公子,都要钻到椅子下面去了。”
楚贺潮还是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模样,他带着皮手套的手撑着侧脸,手指轻敲,余光都不想偏过去一眼,“不想看。”
仿佛台上是什么旷古绝伦的表演似的,少看一眼就是亏了。
杨忠发啧了一声,捂着嘴小声道:“将军,您这几日看上去对元公子颇为冷淡啊。”
也不是冷淡,如果要说,那便是客气。
以往这对叔嫂很是相亲,但现下却好像泯然于众,和其他普通叔嫂没什么差别了。
楚贺潮懒洋洋地,眼皮半耷拉着,“嗯。”
杨忠发:“您二位又吵起来了?”
“没有,”楚贺潮看着台上的俳优,嘴角敷衍扯了扯,“只是觉得跟个小孩子搅合没什么意思。”
杨忠发不太信,他耸耸肩,“行吧。”
元里没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他笑得脸疼,连喝了几杯水,但过了一会儿又因为喝多了水想要去茅厕,便起身暂且离开了。
俳优正讲到故事引人入胜处,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没有人注意到元里的离开。
楚贺潮的余光追了过去,又很快收了回来,速度快得杨忠发也没有发现。
台上的俳优还在说说唱唱,打打闹闹。丝竹管弦奏起,热闹喧嚣。
楚贺潮闭上了眼睛,揉着额角,英俊的脸上显出几分被阴影笼罩后的深沉与冷酷。
嘴角拉直,不见一丝笑意。
忽然,台上的俳优话音一转,讲起了民间流传的一个故事。
“话说那公子去探望病重的兄长,这儿时照料他长大的兄长已然骨瘦如柴面色焦黄,公子泪流满面趴在床头嚎啕,转眼却见到自己貌美的嫂嫂端药含泪而来,嫂嫂眉如柳叶唇如芍药,霎时将这公子看得一愣……”
台下随着俳优的话时不时哄然大笑,再骂上几句这公子当真畜生不如,又催着俳优快往下讲去。
“公子动了心,他自知禽兽不如,却敌不过寡嫂一个缠绵眼神,终究是咬牙狠心,将寡嫂拉入怀中,正欲行那苟且之事……”
“嘭”地一声巨响,俳优被吓了一跳,话音戛然而止,场下一片寂静,众人惊愕地转头朝楚贺潮看去。
楚贺潮掀翻了面前的桌子,他站在一地狼藉之前,死死看着台上的俳优,一字一顿压抑地道:“闭嘴。”
怒火烧得他双眼通红,表情骇人至极:“叔嫂苟合,此等脏事,你大庭广众的拿出来讲,是想污了所有人的耳朵?”
第61章
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不敢动上一下。
台上的俳优“扑通”一声跪下,满头冷汗,他们不知道哪里惹怒了楚贺潮,下意识不断求饶:“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楚贺潮站着不动。
突如其来的怒火太过凶猛,他眼中有东西浮起,又沉了下去,反复几次,不发一声。
他不出声,在场也无人敢发出声音。
良久,楚贺潮道:“大喜之日,年关将近,你看你讲的是个什么东西。”
世人都知道俳优的表演带有讽谏的意味,常常会用喜剧包裹深意,用好笑的故事讽刺当今的世道,或是讽刺统治者。
楚贺潮一瞬间甚至觉得,这些俳优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将其编造了一个故事,特意在他面前以此来讽谏他暗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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