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还有些账要清算一下。”萧廷深勾起唇,似笑非笑。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正是早先燕昇从王永恪那儿缴获的往来书信。他捏着信递到了蔡敏面前:“蔡卿,这好像是你的笔迹啊。”
“陛下,陛下……”蔡敏抖如筛糠,汗不住往下淌,“臣,臣……”
那天萧廷深只是把书信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虽然把大部分人吓得够呛,但毕竟只是虚惊一场。首恶又不在顾忱的筛选范围内,所以蔡敏等人数日都没见萧廷深发作,就心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尽管这不符合萧廷深一贯的风格。
却没想到萧廷深在这儿等着他们。
蔡敏已经说不出话了,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萧廷深把那封信丢在他面前,抬起头来,目光自众臣脸上掠过。
“魏德全,宣诏。”
大太监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吏部侍郎蔡敏,礼部尚书袁行昊,工部侍郎白颂——斩立决。”
朝中顿时响起哀嚎之声,几名龙骧卫上前,把三个人拖了出去,凄厉哀嚎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吏部郎中秦允,左佥都御史杨桦,官降两级,罚俸一年……”
魏德全一个人名接一个人名地说下去,一时间朝堂里有失声痛哭的,有跪谢皇上不杀之恩的,倒是没有一个喊冤枉的。萧廷深按照顾忱早先的筛选和调查,处置了每一个涉案官员。而这些人心里也明白,若非顾忱,他们此番的下场也必然和蔡敏等人相同。
下了早朝,顾忱依旧独自一人走下紫宸殿殿前的台阶,紧接着后面有人追了上来:“顾大人,顾大人!”
顾忱停下脚步,看到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大臣向他快步走来。这人他认识,正是吏部郎中秦允,早先被萧廷深罚了官降两级和一年的俸禄,也是顾忱筛查涉案官员时第一个登门拜访的人。
秦允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深深一揖:“下官谢过顾大人救命之恩!”
“秦大人不必如此。”顾忱伸手扶了他一把,无奈地说道,“是陛下恩宽,我不过是奉陛下之命而已。”
秦允浸|淫|官场十多年,如何分辨不出顾忱所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当下又是一揖:“顾大人不必推拒,这一礼是下官应该的。若非顾大人从中周旋,只怕……”
依照萧廷深的脾气和行事风格,他现在早就身首异处了。
行完这一礼之后他才起来,顾忱注意到由于秦允不同寻常的举动,散朝后的官员已经注意到他们这边了,有几个没有涉案的官员不明所以,正站在远处互相交谈。顾忱还未开口说什么,秦允已经说道:“大人一会儿可有空闲?慎京东坊新开了一家酒楼,是正宗的鲁菜,下官陪大人去喝两杯?”
顾忱眨了眨眼——秦允态度实在诚恳得很,他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婉拒这种邀约,只能在心里隐隐希冀一下萧廷深会注意到他的情况把他解救出来。没想到刚刚想到萧廷深,一名小太监就向他走了过来,正是魏德全的亲信之一邵安。
顾忱简直是瞬间松了口气,心说萧廷深来得真是时候,于是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他注视着邵安走到自己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顾大人,”他开口说,“太后娘娘有旨,请您过去一趟。”
顾忱瞬间一愣:并不是萧廷深,而是……太后?
第四十四章
“不知道是哪位太后?”
在往宫里去的路上,顾忱忍不住疑惑地问了一句邵安——娴妃当初被接回之后,萧廷深给她正了名,尊嫡母太后也就是先帝的皇后王氏为皇太后,而尊生母娴妃为帝太后[1],两宫并尊,皇太后住在寿康宫,帝太后则住在慈安宫。
因为顾忱少年时和萧廷深同窗读书,再加上后来顾忱从鄂南把帝太后救了回来,所以顾忱难免猜想,或许是帝太后要见他。
然而邵安却恭谨答道:“是皇太后娘娘要见您。”
王氏……?
顾忱完全想不出王氏为何要见他。虽说王氏出身王家,此次叛乱首恶的王永恪和她更加是亲族,但王永恪的案子已经定了,诏书已下,再无回旋余地,这位王氏皇太后没有被波及就已经很让人意外了,难不成她还想替王永恪脱罪?
怀着满心的疑问,顾忱随着邵安踏入了寿康宫。他敏锐地察觉到,寿康宫周围的守卫人数要比其他宫室多上一倍还多——看来萧廷深虽然表面上说是“两宫并尊”,但实际上对这位王氏皇太后并不客气。
他踏入了正殿。因为他是外臣,正殿中央竖起了一座珠帘屏风,一个女子的身影端坐在后面。顾忱于是伏身行礼,说道:“臣顾忱见过皇太后。”
“请起。”珠帘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女音,和顾忱想象中的并不相同,“赐座。”
有宫女上前来,摆上了一把椅子。顾忱在椅子上就坐,皇太后王氏说道:“上茶。”
“谢太后。”
顾忱端起茶,拨弄了一下茶碗,但却并没有喝。那位皇太后似乎一直在观察着他的动作,见他放下茶碗,笑道:“怎么,这茶不合顾大人的口味吗?”
顾忱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王氏害死他兄长,又险些害死萧廷深的母妃,他怎么可能愿意喝这口茶……只不过对方是皇太后,碍于礼法,他才不得不做出恭顺的姿态罢了。这么想着,顾忱微微低眉敛目,恭敬说道:“并没有,是臣近日在喝药,大夫嘱咐了,不能喝茶,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原来是这样。”皇太后似乎不以为忤。她顿了顿,才含着笑意开口道:“陛下总是和哀家提起大人,哀家难免好奇,今日便叫了大人来,想见上一见。”
顾忱心说萧廷深恐怕一个月都未必会踏足寿康宫一次,之前还有御史因为这事儿上书说萧廷深对嫡母不孝来着,哪来的“总是提起”……
但他依旧没说什么,而是屏气凝神等着皇太后的下一句话。他根本就不相信什么“只想见一见”——这位皇太后王氏还是先帝皇后时就并不受宠,而且没有子嗣。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都能从后宫斗争中脱颖而出,足见其手腕并不简单了。
然而出乎他预料,接下来皇太后只是与他东拉西扯闲聊了一些家常,并没有说任何事情,甚至连朝堂之事都只字未提。他莫名其妙地来寿康宫走了一趟,又莫名其妙地出去了。
刚一走出寿康宫,顾忱就看到一个修长人影伫立在宫门外等着他,正是萧廷深。他心中一暖,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笑意,向他走了过去:“陛下。”
“出来了?”萧廷深立即抓住了顾忱的手臂,恨不得把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没事吧?”
顾忱任由他拉着自己,摇了摇头:“没事。”
“她叫你是做什么?”两人并肩往回走,萧廷深脸色一沉,“难道想叫你为王永恪脱罪?”
“没有……”顾忱也对皇太后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她没说什么,只随便聊了聊。”
萧廷深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拧起眉看向顾忱:“当真?”
“当真。”
“……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不要再和从前一样闷在心里了。”萧廷深凝视着顾忱,“和朕说,好吗?”
顾忱啼笑皆非:“陛下,臣没有半句虚言,太后娘娘当真什么也没和臣说。”
萧廷深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过头去:“那就好。”
他看上去没有再追问的意思,也信了顾忱所说的话,然而顾忱却凝视着他俊美的侧脸,心里微微一沉:皇太后绝不是那种会叫他去拉家常的人,这个女人不会做无用功。那么她费这一番功夫,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萧廷深?
萧廷深比顾忱还清楚皇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更明白皇太后不会无缘无故把顾忱叫过去只为了说些没什么用的话……所以当顾忱说出“她没说什么”的那一瞬间,萧廷深的第一反应就是顾忱有事瞒着他,就像调任户部尚书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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