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那就是阏氏本人。
所以今日会面,他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赫哲,而是阏氏。
若能想个办法合情合理地见到阏氏,并劝服她,那么阏氏留在大靖一事便成功了一半。
这样想着,顾忱微微蹙眉道:“没有找大夫给阏氏看过吗?”
赫哲叹了口气:“百夷的大巫医都给我母亲看过一遍,并没有什么起色。”
“既然如此……”顾忱侧过头,温然说道,“下官倒可以举荐一人,为阏氏诊治。”
赫哲扬了扬眉,狐疑道:“是什么人?”
——也难怪他不信。眼前这个人虽说看上去温文,然而两人才刚刚见面,对方又是个靖人。虽然眼下大靖要与百夷联姻,但终归有过长达数十年的战争,两国积怨之深不是一个和亲就能缓解的。
更何况,他信不过靖人。
顾忱自是察觉到了他的不信任,不以为意地笑笑:“殿下可曾听说过赵仲齐?”
赫哲瞪圆了眼睛,失声道:“你说他?他不是——”
“他没死。”顾忱无奈地叹了口气,“据我所知,他还活得好好的。”
赵仲齐,靖人,医术相当之有名,有名到从燕北毗邻的东胡,到鄂南毗邻的百夷,连同横跨的大靖整个疆域,提起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老先生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在六年前,西南蝗灾后爆发了大规模时疫,甚至波及到了百夷,当时朝野上下无论是宫里的太医还是江湖的郎中都束手无策,结果有人暗中提交了一张药方,署名就是赵仲齐。
然而当时官府派了无数的人都没有找到他,他就这样销声匿迹了。民间传言他是染上了疫病,太严重以至于无力回天,最终去世了。顾忱却知道,他似乎是因为不喜萧廷深,才避世不出的。
赫哲已经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但依旧用不信任的眼神睨着顾忱:“就算他还活着,难道你能找到他?”
顾忱想了想,诚恳地说道:“我并无把握,不过殿下若是有意请他为阏氏诊治,我可以尽力一试。”
赫哲明显地犹豫了。一方面,他并不太信任顾忱,对方是个靖人,又刚刚才和他针锋相对过,他已经感觉到对方并不是什么纯良无害的小兔子;另一方面,赵仲齐实在是太有名了,据说就没有他医不好的病人,万一这是一次难得机会,能医好困扰母亲多年的腿疾呢?
他沉思片刻,谨慎地说道:“那么,顾大人如此尽心竭力,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和平。”
“什么?”
“自然是希望殿下此次与我大靖联姻顺利,善待长公主殿下,两国安宁和平。”顾忱笑了笑,“否则还能是什么呢?”
赫哲又仔细思考了片刻——确如顾忱所言,如今百夷和大靖最需要的,就是安宁与稳定了。
因此他点了点头:“那先多谢顾大人。”
顾忱微微颔首:“殿下客气。下官不敢保证有十足的把握,但一定竭尽全力。”
.
把赫哲送到四仪馆门口,顾忱调转了马头,打算回府,未曾想四仪馆内迈出一个胖胖的人影,慈眉善目,身着正三品内监服饰,正是萧廷深身边的大太监魏德全。
他明显是冲着顾忱来的。顾忱勒住缰绳,诧异地望着这位数日不见的大太监步履轻快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深深一揖:“顾大人。”
顾忱也是一礼:“魏公公,今日怎么会来四仪馆?”
魏德全咧嘴一笑:“奴婢代陛下前来。顾大人,陛下想见您。”
第九章
顾忱难免有些意外,但随后想到,或许是萧廷深想问问与赫哲交涉的结果……于是点了点头:“劳烦公公带路。”
他回头嘱咐张添:“你带他们先回京营,我去见陛下,随后就来。”
“是!”
.
本以为商量政事,萧廷深不是在紫宸殿便是在御书房,然而出乎顾忱的意料,魏德全一路把他带向了御花园的方向。
顾忱心里暗暗纳罕:御花园并不是议事的地方,去那里做什么?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魏公公,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魏德全慈眉善目地笑了笑:“奴婢不知。”大概是察觉到顾忱的疑惑,他圆滑地说道:“大人不必多虑,见到了陛下自然知晓。”
这位大太监也是个老狐狸了……一番话半点风声也没透露,从头到尾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表情上看不出半分端倪。顾忱只得按捺住内心的疑惑,跟着他来到了御花园西北角。这里刚刚另辟了一处园子,远远便能看到八角玲珑亭翘起如飞燕的屋檐,和曲折迂回的两条游廊。两个小太监守在游廊门口,看见顾忱以后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顾忱点了点头,踏上游廊的三级台阶,向里面走去。尽头便是那座精致华美的亭子,中间一方石桌,几方石凳,萧廷深坐在石桌前,正翻看着一本书。
“臣参见——”
顾忱的礼行了一半,萧廷深就打断了他:“坐吧。”
顾忱在他对面的圆石凳上坐下,隐约察觉到萧廷深的心情并不是很好。片刻过后,萧廷深揉了揉眉心,把书放在了石桌上,一只手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似乎有些烦躁。
“见到赫哲了?”他问。
“是。”顾忱心想果然是为了这件事,于是平心静气地说道,“臣已经见过赫哲等人,西帐阏氏也在使团里。”
萧廷深点了点头,上身微微前倾:“你怎么看赫哲这个人?”
顾忱想了想:“臣以为,赫哲此人很难以单纯的‘好’‘坏’一概而论。”
萧廷深扬起了眉,但并未说话,于是顾忱续道:“他远道而来就为求亲,以保证百夷与大靖几年内边境的和平,是有求于我大靖,却偏偏不愿低头示弱,想要展现出一番百夷铁骑的威风来。”
他回想起赫哲纵马疾冲过来的样子,还有说话时颇带些狂傲的神态……算了,他不能把原话转达给萧廷深,否则依照萧廷深的暴脾气,谁也摸不准他会做出些什么来。
毕竟前世他也不是没干过。当年百夷进京估计也是示威了一番,而萧廷深沉着气隐忍了将近一年,最后还不是腾出手就把对方干掉了?顾忱还是亲身经历此战的主帅。
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词句,决定委婉一点:“……赫哲大抵是不想在谈判中落了下风,才会如此。”
萧廷深冷笑一声:“他再不想也已经处于下风了。”
顾忱莫名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句话带着几分争强好胜的赌气成分,他本以为萧廷深不会说这种话,这太孩子气了,简直像两个打架的小孩,一个非要证明自己比另一个强,而另一个非要和他争出个高低,关键双方都不能动手,只好隔着顾忱互相对骂,而顾忱就是夹在中间拉架的那个。
拉架的顾忱觉得有点好笑,没忍住,弯了弯唇露出一抹笑意。萧廷深瞥他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顾忱连忙收敛了笑容,轻咳一声,“陛下,要依臣来看,赫哲本质上并不坏,他有野心,也有抱负,从他在国内的作为看,也有手段。”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给对方一个中肯的评价:“而且能清醒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能屈能伸,最重要的,他不是一个阴狠毒辣之人,也不屑于使用任何下三滥的手段。”
“臣认为此人可交。”
其实他一部分评语也来源于前世的接触,都说最了解自己的其实是敌人,这话一点不差。因此尽管顾忱的兄长是在对战百夷的淮河之战中丧命,也不影响顾忱对他的评价。
若是前世他们并非敌人……或许还能结交为友。
萧廷深把顾忱的走神看在眼里,脸色愈发阴沉下来。他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对他的印象倒是不错。”
“若他是靖人,倒有可能成为陛下的一大助力。”顾忱笑道,“可他是百夷人,就只能成为陛下的阻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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