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商量。”谢龄端起自己的茶碗,将凉透的茶一口饮尽,冷声说道。
“雪声君是觉得事情闹大了,会波及到我。但正是因为事情闹大,瑶台境定会有后手,弟子如何能在此时离开!”谢风掠满口坚定,眼神更是执着。
“你接受不了萧峋现在这个样子。”谢龄不再看谢风掠,给自己续上一碗冷茶。
谢风掠:“但弟子分得清对错,分得清仇怨恩义。”
为表坚决,谢风掠不再站在门口,他大步来到桌案前,跪坐在谢龄对面,剑横于膝上。
“无关对错,也无关恩仇。”谢龄垂低眼眸,“总要有人,将发生了什么讲与宗主和我师兄听。”
谢风掠张口要反对,谢龄又道:“你的伤需要疗养,不适合再奔波,让越九归用云舟送你回宗门。”说完饮尽冷茶,起身走出茶室。
谢龄去改了阵法,走到卧房门口时,门扉便向内开了。萧峋坐在床上,额头贴着张符纸,周身黑雾因之收敛。他给自己用了洁净术,身上干净整洁,银发散在背后,衣袂垂坠床间,眉目间有几分许久不见的乖巧。
步入屋室,反手关门,谢龄坐去萧峋身侧。萧峋一把捞住他的手,手指扣上他脉腕。
静静探了些许时间,萧峋道:“还好,并未受太重的伤。”
“你呢?”谢龄问他。
“消耗过度,内伤也不少。有些麻烦,但也没太麻烦,眼下身体已经这样了,恢复速度会比从前快许多。”萧峋抬了抬手,如实相告。
谢龄眸光落到萧峋额前那道符上,想了又想,终是没能说出什么。
萧峋却笑起来,重新捞过谢龄的手,捏他手指玩。
“其实没必要赶他。”萧峋轻声说道,“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当然,事情是我做的,也不该牵扯到太多人……过不了多久,各宗各派便都会知晓我把青山书院给夷平了,也会知晓我是如何夷平的。”
“便让他们知道吧。”谢龄说得淡然。
萧峋“哎”了声:“就是连累你了。”
这话让谢龄不喜,手指往萧峋手指上一弹,道:“别说这种话。”
“好。”萧峋应下,旋即催促起:“你快疗伤。”
谢龄“嗯”了一声,改换姿势,盘膝而坐。
茶室。
谢风掠和越九归都未动身离开,后者仍在先前的位置上,姿势由跪坐改成了盘坐,剑放于身侧,正在调息。
谢风掠觉得,谢龄不至于打断他疗伤,将他给赶出去。
越九归心中亦有打算。谢龄给他派了送谢风掠回宗门的任务,谢风掠既然在此地不走,那他更没理由走了。
云龟也在茶室,变成了寻常乌龟大小,脑袋四肢都缩进壳中,一声不吭睡在角落。
它伤势可不轻,先前回来云舟时,还吐了一口血,背壳更是伤痕累累,其中几道极深,似乎都已破开壳、伤到了肉。
越九归在茶室中无事,便来到角落看云龟,看着看着,总担心它龟壳要碎了。他思忖一番,抬头看看谢风掠,再思忖一番,取出数种丹药,金创药以及纱布。
他将丹药倒进手心,每一种都选中间剂量,可仍是拿捏不准云龟是否能吃这个。正是纠结忧愁时,云龟醒了,脑袋探出来,蹭向越九归的手,伸出舌头将这些丹药尽数舔进口中。
“你能吃?可别吃坏了!”越九归惊讶不已。
云龟没力气同他说话,哼都不哼一声,把头缩了回去,继续睡觉。
越九归眉头皱紧,生怕这龟出事。他蹲在它身前,观察好半晌,见它着实未出岔子,松了一口气。他拿起金疮药瓶子,揭开瓶塞,撒到它背壳伤口上,为它包扎。
做完这事,越九归又无事可做,看了看谢风掠,又往茶室凑了凑耳朵,踱步去到厨房,生火蒸馒头。
除了厨房里时不时传出柴火声,云舟一直沉寂着。足足过了三个时辰,谢龄调息完毕,睁开眼眸。
萧峋亦在此刻结束疗伤。
天穹是真的黑了,这一夜无星无月,四野都染上墨色。屋室亦然如此。萧峋丢了颗夜明珠到灯架上,明亮柔和的光芒散开来,让他得以看清对面人的眼睛。
谢龄沉着眉,心中明显有事。
萧峋知他所想,往床上摆出一个小几,放上两碟点心,取出茶炉烧水。这个过程中他没停止思考,但思了又思,想了又想,最终只得摇头:“说到底,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龄的眸光落下去,落定于萧峋拿出的枣花糕上。以他那不算经验的经验来看,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这样对自己说道,把其中一块枣花糕拿起来:“你的身世,绝不只鹿鸣山萧氏这般简单,现在我们查无可查,但会有答案的。”
“师父认为该如何得到答案?”萧峋问。
“想杀你的人,定然清楚。”谢龄的思路说简单也简单。青山书院虽然没了,但瑶台境还在。瑶台境对萧峋动手,必然有理由。
“他们派出的打手或许不知道,但打手之后,甚至瑶台境之后的人,不会不知晓。”
萧峋也拿了一块枣花糕,笑问:“你觉得瑶台境后面还有人?”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谢龄反问。
瑶台境的目标一直很清晰,想要天下第一的名号和位置,想要世间修士目光敬仰。
三年前东华宴秘境,他们想除掉的是谢龄;东华宴后派人追杀,要除的人也是谢龄。因为谢龄是人间道三位寂灭境之一,是门面,是支柱,是他们成功路上的绊脚石。虽说萧峋也因此一而再再而三陷入险境,却是被波及的。
三年后却不同了,萧峋成了他们清理名单中的首位。可萧峋自身境界算不得高,更谈不上威胁和阻碍。
前后如此矛盾,故而谢龄有所怀疑,瑶台境之后还有人。
差不离,便是那个让渔村少年获得“神启”的人。
*
“尊上,神启者和青山书院失败了。”
流云飞雾的山间,浅雪压过草丛,一身暗银道袍的瑶台境境主匆忙步入山崖边的凉亭中,朝里面的人俯身一礼,口吻无比恭敬。
被唤“尊上”之人转身。他是个年轻人,相貌很普通,普通到若是丢进人海,再寻找时,大抵能找出七八个。他身上没有任何气息,连清静境都没入,当真是从头到尾平凡无奇,毫无出彩处。
“哦?失败了?”
瑶台境境主应道:“是。”
尊上往亭中石凳上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三才盖碗,拇指和中指捏碗沿,食指抵住碗盖,将茶水倒进旁侧的小碗中。
茶碗中水满,他停下动作,将三才盖碗放回方才之处,转头去看亭外流云,笑了一下:“若一击便成,他就不是他了。”
话语微顿,又道:“但也并未完全失败,不是吗?”
“的确,我们并未完全失败。”瑶台境境主也将目光移向那处,情绪高了些,一捋胡须,微微露出笑容,“高山崩塌,乱石飞滚,河流改换道路化作洪流,青山四周,必生灵涂炭。”
“我会再降神启。”尊上看回自己倒的那碗茶,“你传信于人间道,令其交出萧峋。”
*
人间道契玄峰。
主峰巍峨,道殿庄严肃穆,殿外老树参天,树下两人对坐。一身素袍、须发尽白的老者将看完的信丢向石桌,沉声说道:“瑶台境不会直接打过来,他们会让我们交人。”
他是人间道的宗主。对面之人黑衣黑发,面容英俊、神情冰冷,是人间道执剑长老古松。
“你觉得事情很突然?”宗主问。
“不,青山书院的事,我认为这是一场预谋。”古松声线淡漠无波。
“你说,我们该如何?”宗主又问。
古松瞥他一眼:“他是师弟的徒弟,不可能交出去。”
宗主摇头:“但若不交,正好给了瑶台境联合其他宗门群起攻来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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