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用力太过,任老太又神色颓废地坐回躺椅上,把几案上的茶水糕点全扫到地上去,发出一声巨响。
末了,任老太像是退让一步,语气也稍微平伏地道:“妈知道,你心疼他感激他,甚至你觉得愧疚……妈知道,你心里怪妈没、没阻止潇洋……”
“但是,三儿,就算是这样,那种荒唐的念想也只是因为你想补偿他——这样,妈给你安排,单家的女儿你也见过的……三儿,你喜欢怎样的女孩妈都给你找来,嗯?”
任三爷仿若白玉的脸上多出的痕印看起来有些刺目,就连那双本来就没什么光彩的眸子,此刻显得更加暗沉。他的双手交握置于腿上,眉头紧紧拧着,缓缓地抬眸。
“不要逼我。”
那句话,就像是被人掐着喉咙般地说出来。
任三爷突然抬手,紧紧地覆盖住双眼,好似极其痛苦地弯下腰,嘴里却说:“不要……逼我。”
“三爷、三爷……”景叔紧张地唤了两声,连忙从口袋里拿出药瓶,估计是手一抖没拿稳,那圆柱状的药瓶滚落在地上,慢慢地滑动至我眼前。
这会儿,大厅里的人都静了下来,齐齐看向这边。
我走前几步,把地上的药瓶捡了起来。白君瑞由后跟着我,拍了拍我的肩,像是打圆场地说:“今天祺日带着我玩得很尽兴,想说回去前来看看老夫人。这么多人在厅里,是商讨什么事么?哦,可能我来的不太是时候。”
任老太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张妈已经回头让人来收拾这大厅的一片狼藉。
白君瑞也是个识相的人,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告辞离去。
这种事情,让外人知道,不论是哪一方,都有点难为情。
我手里拿着药瓶,慢慢走至景叔面前,正要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景叔弯了弯腰,说:“我去给三爷倒温水来。”
我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脚步沉重地走到任三爷身边,“三叔……”连指尖也是在颤抖的。
他的身体震了震,盖住双眼的手极其缓慢地放下,就连抬头的动作都是生硬的。
景叔端来了水,却是塞到了我手中。我勉为其难地接下,咽了咽口水,说:“三叔,吃药了。”
见他完全没接过的意思,我只好转开药盖子,把里头的药粒倒在掌心,再拿着那杯温水,尽量放软了口气:“三叔,把药吃了吧……”
任三爷不发一语,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那毫无血色的薄唇似乎慢慢地扬了起来。他的手像是覆在我的掌心,再缓慢地收拢,那股冰凉的感觉,让我有种立马甩开的恐惧感。
看着任三爷吃下了药,所有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
“日娃。”我正要找借口上楼的时候,任老太猛地叫了我一声。
我今天总觉得,任老太那张老迈的脸比平时更加地阴郁,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日娃,来,过来奶奶这里……”
她冲着我招了招手。
我才迈开一步,手却让人扯住,回头一看,却瞧见任三爷那双冰冷的眸光,直直向着前方。那只骨骼分明的手,一如记忆中那般地有力——我顿时想起了曾经某人醉酒认错人的画面,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惆怅感。
上次是醉酒,这一次……我狐疑地看了景叔一眼,难道是——吃错药了?
任老太笑出一声,“三儿,你还怕我吃了日娃不成?”任老太习惯性地摸了摸那碧绿镯子,淡淡道:“……怎么说,日娃还是老太婆的孙子,不是?”
任三爷垂头不语。
“日娃,瞧你三叔这模样,呵呵——”一反方才仿佛要吃人的模样,任老太看似和蔼地笑了笑,然后状似想起什么的,笑道:“日娃,这几天和舒伯伯的女儿,处的怎么样?”
来了!终于来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危机感排山倒海般地扑来。
我硬是扯起嘴角,说:“舒媛啊……处的挺好的,就像是妹妹一样。王筝也挺喜欢她……”
任老太摇头笑了笑,“三儿,你看这孩子说的,明明喜欢人家,偏要把筝筝说进来。”
没有!天地可鉴,真没有!
“日娃,奶奶知道你害臊,要不然,这事儿奶奶先替你作主了,都要十八了,这种事就是要早决定的好——”
我一顿。
任老太从张妈手里接过参茶,说:“日娃,别担心,奶奶给你做个主……”
我……
我定了定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想了想开口说:“奶奶,说这些事还太早了,再说……舒媛和我其实不太合适。”
“合不合适不是现在就能说,奶奶看过的,总不会错。”
“日娃,奶奶明白,你最听话了。”
“而且,像舒伯伯女儿这样漂亮有才华的女孩,是打着灯笼也很难找着的了。”
“日娃,你能明白奶奶的苦心么?”
我揪了揪手指。
任三爷的手微微手紧,我感觉到一阵刺疼,低头一看,他的指甲差点就掐紧我的肉里。
——『日娃,现在……也就能指望你了。』
——『这姑娘奶奶看着不错,合适你,乖,日娃,选了她,只有好处。』
——『日娃,奶奶是真的为你好……』
——『任祺日,你以为那老太婆真的是为了你好?不要天真了,她是为了要巩固任氏!舒家有什么?是最大的海外木材运输商!这一切都是为了任氏!』
“奶奶,我……我不要。”这句话,终于还是脱口而出。
我看着任老太,估计是话已经出口,胆子也壮了点,心一横,直说:“奶奶,这种事我想自己决定。”
任老太和任三爷这段时日来的冲突,我想……我大致能明白了。
估计是任老太也想让任三爷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两个人因为这事儿闹了口角。上一世,想来也是这样。
任三爷心里早就有了王筝,任老太如此精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如此想来,那么这一切起码能说得通……
但是,我实在不想成为他们之间矛盾下的牺牲品,尤其,是以出气筒的形式下。
这让我觉得有种比窦娥还冤的错觉。
任老太看着那碧绿桌子,像是无谓地说:“你还小,不懂得拿主意。”
我正要再辩驳,极其意外的是,任三爷突然站了起来,像是来气一样地拉着我的手,步伐用力急促,往楼上走去。
我根本来不及回神,任老太就暴怒地吼了一声:“怎么——!任潇云!你今天是要和我作对了——!!”
任三爷头也不回,连带着我被硬扯着到楼梯口。
“你——!!孽种!!怎么?你听不下去了?!!你给我滚回来!你走!你敢走!啊——!!”
“你!混帐东西!!”
任老太这次真真是上了火,手中的杯子狠狠地掷过来,擦过我的脚边。她还不罢手,像是疯了一样,抓了手边的东西就往这边。
我觉得任老太的技术欠了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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