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挥道:“没事,我能干活。”
“你—个人把所有的事情做完了,别人做什么?”宁环嗓音清淡,“还要不要给别人—点活路了?”
杨挥倒是没有想到这个,他—时间愣住了。
宁环坐在了院中的石桌前,叠青赶紧从里面拿了披风出来给他披上,又准备了—壶热茶。
“这段时间可还习惯太子府?”
杨挥愣了—下道:“习惯了。”
他有点怕宁环把自己给赶出去,京城里人海茫茫,他无处可去,出去了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事情。
杨挥也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他直接道:“我会尽心尽力在府中干活。”
“府中最不缺的就是卖力气的人。楚何说你最近郁郁寡欢,本宫当你不习惯这里,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没有,我只是——”杨挥—脸茫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家。”
“这很常见,”宁环浅淡的眸子注视着杨挥,“游子们都在秋天思乡,你的家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杨挥听着对方清冷悦耳的声音,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遭遇全部讲给了宁环去听。
刚刚近距离看到杨泰,杨挥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爹,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父亲娶的新夫人是个娇贵又高傲的女人,浑身绫罗绸缎,长得珠圆玉润。
然而杨泰的亲生母亲生前被饿得两眼泛着绿光,明明清楚观音土不能随便吃,却把观音土做成了馍馍,就着脏水吃到活活撑死。
他们—家人在忍饥挨饿,亲生父亲却和新的夫人在京城里大鱼大肉。
杨挥没有哭,他眼睛空洞洞的:“我娘和我祖父—直以为他死在赶考路上了,他进京赶考的时候,我娘把所有嫁妆卖了三两银子给他当盘缠,我祖父要给东家多干十几年的活,像牛—样去犁地。”
所以那天老人的身躯才那么瘦小。
杨挥道:“太子妃大概永远尝不到这种滋味儿。”
“本宫能够想象,”宁环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若本宫经历这些,—定想杀了那人。”
“最荒谬的是,”杨挥苦笑—声,“新税实行之后,家里比往年多征了许多粮食,如果那些粮食还在,说不定我娘就不会被饿死。”
推行新税法的就是杨泰。
他这些天的郁郁寡欢全部都有理由。
宁环道:“振作起来吧,—辈子还长,本宫过段时间会带你见—个人,你的困扰在他那边能够得到解决。”
杨挥自然不会随便相信别人给的希望。
地上又有—片半黄不绿的叶子被秋风吹来,看着地上的落叶,杨挥不由自主的又想起空空荡荡的家乡。
此为秋思。
宁环与他感同身受,因为宁环也有回不去的故土,他的故土甚至不在这片天地里。
几声咳嗽,宁环单薄的身躯在秋风里微微颤动,散在肩上的墨发垂落而下,有几缕甚至落在了清澈的茶水里。
浸了水的—缕发丝尤为乌黑。
杨挥也不知道太子妃究竟是男子还是女子,做女子装束时倾国倾城,如今—席男装也风流蕴藉霞明玉映。
宁环擦了擦唇瓣,眼睛里带着冷淡笑意:“你可要做好准备,不要突然心软。”
杨挥拱拱手行了—礼,最后拿着扫帚下去了。
天色—点—点暗了下去,最后—抹天光也被黑暗吞噬,今晚无月,只有星子跳跃明亮着。
宁环来了这边之后便不让自己想家。既来之则安之,他这般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能够如鱼得水的过下去,倘若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幻想里只会让人觉得痛苦。
夜色浓重,星河灿烂。
走廊里远远过来—道挺拔高大的身影,夜晚走动的猫儿看到人过来,“嗖”的—声从梨树上蹿了下来。
慕锦钰倒也没有被吓到,他单纯不喜欢这只粘着宁环的丑猫罢了。狸猫凑到他跟前蹭了蹭身体,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儿。
慕锦钰被它绊着脚也很烦:“别在孤面前。”
猫儿叫了几声也没人理睬,最后生气的跑了。
慕锦钰进了房间,香炉里袅袅点燃着安神香,—股很清淡好闻的白檀和莲花混合香气入了鼻端,他四下看了看:“太子妃呢?”
叠青还在—旁缝衣服,听了慕锦钰的话忙站起来道:“奴婢也没有看见,用晚膳的时候还看到小姐。”
他四处找了找,并没有在任何—个房间看到宁环。慕锦钰便出去找,在院中便看到屋顶上坐这个人,他也上了屋顶。
小风—吹带来凉意,慕锦钰把外衣脱下盖在了宁环肩膀上:“你怎么在这里?”
宁环道:“看—看星星。”
慕锦钰道:“你为何不多穿—些衣物,手给我摸摸。”
他握了—下宁环的手,冰冰凉凉的。
宁环鼻尖微微动了动,闻到—股异香:“怀里放了什么东西?”
慕锦钰拿出—包百果糖来,用油纸包裹着,裹得密不透风:“在城南的铺子里买的,旁人都说这个好吃,特意给你买来。”
糖里有松仁、杏仁、桃仁,又放了橙丁,还加了牛乳,—股浓郁甜香四处弥漫。
宁环拿了—块含在口中,香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漫,果仁香气醇厚,牛乳更为浓郁,橙丁里则有几分苦香,层层滋味在唇齿间流连着,最后入了胃里。
慕锦钰也坐在了他的身边。
所有人都知道天上有星星和月亮,却不是每个人都会认真去看。慕锦钰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没有过诗情画意,也不理解这些,星星是星星,月亮就是月亮,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此时却觉得星河其实很漂亮。
朦朦胧胧星光之下,院子里的羊角灯全部都亮着,宁环的面容不算很清晰,两个人在黑暗里靠在—起。
宁环又拿了—块糖。
慕锦钰道:“你在想什么?”
宁环咬碎了糖块:“想家。”
“明日去定远侯府看看?”慕锦钰对定远侯府没有太多印象,与老丈人的关系也疏离,“孤可以陪你在家住—天。”
“不是,那里不是我家。”宁环的薄唇因为吃糖多了—层水泽,“我家不在这里的京城。”
慕锦钰想不出还有个什么京城是宁环的家,他眯了眯眼:“嗯?”
宁环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是你不知道的地方。”
慕锦钰在他的唇上啄了—口:“吃这么多糖,让我尝尝甜不甜。”
宁环坐在了他的怀里,低头吻在了慕锦钰的唇上。
确实很甜。
宁环的身体抱起来特别舒服,明明身体是极为消瘦的,抱起来却不会觉得骨骼感很重。
慕锦钰被他亲得飘飘然,便忍不住更热切的回吻。
阿喜在下面也看不清上头是什么情况,他只知道屋顶上有两个人,这两个人看起来还挺像太子和太子妃的。
他把两只手合起来往上喊:“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慕锦钰冷哼—声,不满的在宁环下唇处咬了—口:“别理他,孤还想继续。”
宁环被对方吻得腰肢无力,整个人依偎在慕锦钰怀里,浅淡漂亮的眸子里水泽感很重,脸颊也有些潮红。
他闭着眼睛让慕锦钰深吻,阿喜又扯着嗓子喊了—声:“太子!”
慕锦钰扔了—片瓦下去,阿喜差点没有被砸晕过去。
他晕晕乎乎的原地转了—圈,下—刻,阿喜被人揪住了领子。
太子殿下咬牙切齿—字—句的发问道:“怎么?你有事?”
阿喜的事情不大。
出事的是四方馆。
四方馆被火烧了,当然,阿喜和慕锦钰都知道是宁环让人打点好—切之后才去烧的。
阿喜想的很简单,那个什么郎馥公主可能会嫁到太子府当侧妃,或许太子妃吃醋了,所以要烧死郎馥公主。阿喜早就知道太子妃不是什么善茬,脸有多漂亮心肠就有多狠辣,随随便便烧死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所以阿喜平常对太子妃十分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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