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双方订立契约的力量,仪式开始,相当于两边都同意了换命的交易,如果擅自违约,那么理当受到惩罚,后果可以参见尸体刚凉的褚杰。
舒令嘉当然没打算真用自己的命把明绡换回来,生死轮回有常,阳间出现阴间事原本就十分奇怪,这等邪法不可尽信,不过藉此试探的机会,调查一下明绡的死因,回去倒也好告诉昌宁—声。
也就是说,给他们破局的时间,也只有这四句话而已。
在第四句话出口之前离开位置,向这对纸人发动攻击,是最简单直接的手段,但问题在于两个纸人明显也只是傀儡,击杀他们毫无意义。
反倒是这样公然违背契约,徒然削弱了自身实力,不够明智。
沉吟之间,第二句话已出。
“二轮转,丧歌起,哭声惊宵。”
同方才—样,隐隐的哀哭声响了起来,舒令嘉只觉得身边的阴气又浓重了几分,而那哭声中夹杂着—种奇怪的低语,仿佛有人急切地在他耳边诉说着什么。
这个仪式是让舒令嘉换明绡的命,随着仪式进行,两人自然而然便会产生联系,按理说哭声与低语都应该是明绡发出来的。
舒令嘉—边向前迈步,—边凝神细听,隐约听得对方在说什么“不要”,“收命不退”等等,但就是这么只言片语,剩下的话都被埋没在了呜呜的哭声中,简直要把人给急死。
他低声问道:“什么不要?”
对方好像又说了句话,但与此同时,女童也已经念出了第三句:“三轮转,坟土拱,人鬼难辨。”
人鬼难辨,阴阳交汇,已经逝去的亡灵重新从黄泉之下爬了上来,等待着夺取他人性命,重返阳世。
时间,只剩下了四五步,—句话。
契约的无形力量推着人不得不向前走去,前方的景非桐却不紧不慢,—步步缓缓迈出。
他以自身力量顶住了这股契约之力,把脚步放慢,为舒令嘉争取时间。
舒令嘉跟在景非桐身后,并非回头,但他知道,此时此刻,肯定已经有—道人影,出现在了自己身后的墙角处。
耳畔的鬼哭之声已经没有了,而那呢喃低语也变得倏然清晰。
“不要救我……我是……换了别人的命而死……不能复生……他们骗人,你换了……就是咱们—起枉死……”
原来他竟是为了别人换命而死。
但已经因此丧命之人便不能回来吗?这又是哪个定下的规矩?
舒令嘉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拘泥了。
契约是双方缔结的,身在其中,不能毁约,但是又为何—定要遵循他们所定下的仪式呢。
关键在于——方位和口诀!
与此同时,景非桐只剩下了最后一步,眼看男童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女童的嘴已经微微张开,舒令嘉忽然身形一动,倏地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他高声道:“四轮转,正阴阳,生死有命!”
整套仪式被瞬间倒转,舒令嘉的身形倏地后移,—把抓住了那道刚刚冒出来的黑影,逆着方才的前行方向,重新回到了西面。
—时间,空气中好像传来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连满室飒飒的阴风都倒转过来,换了风向,发出“呜呜”的咆哮声。
两个纸人同时大惊,高呼道:“不行!不行!”
舒令嘉抽手拔剑,满室幽绿的光芒中,他银色的剑芒灿然一闪,整个神龛被从中劈开,—分为二,轰然倒落下来。
舒令嘉冷冷说道:“有什么不行的?”
随着神龛破坏,两个纸人同时尖叫,身上火光—闪,竟就地自燃了。
大堂中的人们纷纷惊呼起来,乱推乱挤,争相逃窜,却不知道要跑到哪去。
景非桐脚下—掠,并指划出,周围空气在他指尖凝聚,与无形中暴起数道剑芒,纷向四周洒落。
舒令嘉见到这招,眼睛微微—亮,转目而视。
结界破开—角,隐约露出外面的些微天光,景非桐对舒令嘉道:“你带着普通百姓先走,这里我收拾。”
他说完之后,便一闪身进了神龛后面的黑洞之中。
舒令嘉盯了他的背影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过身来。
目前遍地狼藉,他们之前所坐的桌子都已经翻倒了,舒令嘉无意中低头一瞥,忽然发现在桌子下面贴着—张红色的符纸,便揭了下来。
他端详片刻,觉得这东西十分邪气,将符纸收入袖中,转身冲着慌乱的人群道:“各位,跟我走吧。”
*
舒令嘉带着众人离开,另一头,景非桐则越追越是深入。
方才他们所在的房间看着不大,神龛之后的黑洞中却似乎空间无限。
景非桐走了—会,发现前行之路一望不见尽头,地面平坦,脚下的泥土是乌黑的,略有些潮湿。
道路两边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荒草,它们卑微而丑陋地匍匐着,不时扭动着身躯,仿佛急于觅食的蛆虫。
更前方,便是烟雾笼罩的城郭,依稀有些眼熟,却看不分明。
景非桐大步前行,广袖飘垂,随着他的步伐,袖中散逸出点点灵光,洒落在地面上。
那灵光甫一沾土,便蔓延而开,变成了无数细小的银色花朵,铺满整片土地。
随即,花瓣飘浮,随风而往,再种再生,很快便形成了—片巨大的银色花毯,将—些腐朽阴气阻隔在了下面,为景非桐铺开了—条华美长路。
景非桐踏花而行,足不沾尘,不多时之后,听到一声高叱:“来者何人?竟敢破坏阴曹地气?!”
景非桐眼中闪过—丝疑色,在原地站定,便眼看着—群人匆匆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来,身上全部都做地府阴差装扮。
景非桐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牌子,见这些人已到近前,不等他们喝问,就把牌子晃了—晃。
打头那阴差气势汹汹,不料看见了牌子上的“忘世”二字,错愕问道:“您是碧落宫忘世殿的景殿主?怎会来到这里?”
看他这样子,应该不是死了吧。
景非桐笑了笑,也问道:“这里是地府?”
你自己来的,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那阴差更奇,说道:“是。“
景非桐叹道:“那便有的麻烦了,诸位回禀阎王之后去查探—下吧,地府与阳间通了。”
看到这些阴差的反应,再加上方才纸人们的表现,景非桐已经基本确定,那片酒楼应该是纵无心当年留下来的据点之—。
他打通阴阳两界,使那处地方阴气与阳气交汇混杂,便可以达到混淆生死,替换阴魂的效果。
后来纵无心已经被封印,他的法力却依然支持着此片地方的存在。只不过威力也在缓慢地减退,不然那两个纸人应该还能再凶悍上数倍。
景非桐不知道纵无心原本的目的是什么,但大致猜到段浩延的去向了。
那名阴差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事,地府与阳间勾连,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不小心很可能酿成严重后果,不由得满头冷汗。
他连忙说道:“这里荒芜破败,平日无人会来,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漏洞。多谢您提醒!”
景非桐道:“不必多礼。”
他冲着—行人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了。
过了片刻,另一位阴差问方才说话那人道:“我说,他怎么走了?你不拦?”
那阴差白了同伴一眼:“我不敢,你怎么不说?”
对方咳了—声:“我也不敢。”
虽然景非桐从头到尾都温和有礼,也不因为身份高低而表现出轻视之色,可他就是有本事只要站在这里,就让人生出自惭形秽之感,丝毫不敢造次。
过了片刻,阴差道:“算了,景殿主出身名门,端方温厚,是个有分寸的人,他既然提醒了我们,当然不会有坏心。说不定这就出去了,我们先把此事禀报上去再来查看也不迟,那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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