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宵微微而笑,将头靠在舒令嘉头上,两人静静歇了片刻,享受难得的安静。
过了一会,舒令嘉悄悄侧眼看了看洛宵,然后冷不防出指,在洛宵的几处穴道上各点了一下,扶着他靠在旁边的山壁上,自己坐起身来。
洛宵这个人,大概从出生以来因为身体不好,便一定要在脑力上补足,只要让他醒着,便要仔仔细细地思前想后,什么事都撒不开手,放不下心。
其实他早就应该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地好好歇一歇了,只是放不下舒令嘉,硬是撑到现在。
舒令嘉让他彻底昏睡过去,自己则解下腰间的佩剑,将威猛抽出剑鞘,发现剑身上已经有了细细的裂纹。
舒令嘉目光中闪过一丝哀伤,但并不惊讶,方才在打斗中他便隐约听见了碎裂的声音,只是实在来不及顾及。
“段瑟,你还在吗?”
段瑟从里面冒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他身体上的颜色好像淡了不少。
“我要走了。”
他一出来,说的还是那句话。
舒令嘉目光闪了闪,问道:“你是要走了,还是要消失了?”
段瑟沉默。
舒令嘉也沉默着,手指拂过剑身上的裂纹,却也看不出太过难过的样子,又道:“左右不管怎么样,这似乎都是都是你最后一次跟我说话的机会了,有些事情不说出来,不憋的慌吗?”
段瑟想想也是,在他对面坐下来,忽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舒令嘉:“嗯?”
段瑟道:“其实我的名字应该叫……姜桡。”
就算舒令嘉设想了无数种答案,也万没料到自己会听见这么一句话。
自从姜桡死后,舒令嘉就再也没有听人提起过他了,在听到这个名字,只觉恍若隔世,更不解段瑟之意。
“重名?”他道,“应该不是……你是什么意思?”
段瑟笑了笑,一开始有的话他不想说,但是最后冲出来,跟舒令嘉一起打了那场架之后,他忽然又想说了。
段瑟道:“别误会,我可不是你那个讨厌人的师弟。但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奇怪过,为什么那么多奇异幸运的事都发生在了姜桡身上?甚至根本就不符合命理,打破了这个世界原有的安排。”
舒令嘉想到自己的系统,眼神一动。
周围一片漆黑,两人的面目都模糊不清,唯有剑光映着段瑟那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眼中盛满似讽刺,似悲哀的冷笑。
段瑟道:“因为他不是这个世上的人,他的魂体从世外而来,挤走了另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魂魄,占据了那个婴儿的身体。”
他说到这里,舒令嘉自然不可能猜不到,这个被占据的真正的姜桡,正是段瑟。
他道:“那你跟段浩延……?”
段瑟喟然一笑,长叹道:“那是上一世的事。”
“我被亲生父亲用邪剑杀死,魂体也被封印在了剑中,过了几十年之后,我父以此剑斩杀我母亲的转世,亲子弑母,天理不容,当时天降九雷,使我脱出束缚,得以轮回转世。”
“因为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作恶却遭禁锢,也有地府失察的责任,所以甚至还可以投一个不错的胎……”
段瑟说到这里,舒令嘉一下子想起之前他自己曾在姜桡死前说过的那番话。
当时他告诉姜桡,如果他没有抢夺自己的气运,那么他原本的命运将是会救下一位大官,被他收为义子带往京城,从此一生平顺富贵。
当时他说了这话,还在心中想着,不管姜桡是不是来自异世的灵魂,但他这个人自私卑鄙,手段下作,原本会有这样的好命,也是挺不公平的。
直到现在舒令嘉才知道,原来这份命,其实也应该属于段瑟,是段瑟用多年的冤屈和苦难熬出来的,竟是穿越者姜桡取代了他。
第99章 心期千劫
段瑟说了下去:“但是就在我投胎转世的那一瞬, 姜桡的魂魄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取代了我的位置。我没有及时得到肉身寄居,原本应该会彻底消散, 这个时候, 心里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听到段瑟语气急促起来, 舒令嘉的手指收紧, 也抬头望着他。
段瑟喃喃道:“过的这么惨, 仇没报, 亲娘没护住,灰溜溜有个好胎就去投了,结果还被人给抢了,我甘心吗?就这么散去了,一辈子憋屈到死还不够,要憋屈到灰飞烟灭,最终也什么都做不了,乾坤造化, 因果轮回,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遇上这样的事?”
“我就一直在想,不行,不行, 我说什么也不甘心,我要报仇,最起码我要弄死段浩延, 再弄死那个抢了我命数的家伙。说也奇怪,这样想着想着,我就再一次回到了那柄剑里, 留在段浩延的身边,伺机杀了他。”
段瑟道:“其实我那个时候很恍惚,不瞒你说,段浩延是我的父亲,曾经也倾心竭力保我性命,我对他虽然仇恨,但亦有畏惧留恋,但这一回回到剑中,心肠也不知道怎么,就硬起来了。你的出现,正好也给了我机会。”
舒令嘉眼睑半闭,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目中情绪,心里想,怪不得。
段瑟说的是原剧情中邪剑的设定,这柄剑本来是姜桡将要得到的武器,但又是一柄至阴至邪的弑主之剑。
原来姜桡和段瑟竟然是这种关系,谁是段瑟,谁能保证不去弑主?
若不是舒令嘉脱离了剧情,那么段瑟落到姜桡手中,只怕需要一个艰难的收伏过程,一旦成功,人剑合一,本来就出于一体,那可比任何神兵利器的威力都要大。
所有的事情都串联在了一起,舒令嘉道:“你见了姜桡那么多回,却为何都忍住了没有夺舍?”
段瑟苦笑道:“什么忍不忍的,我怎么知道是他?是直到姜桡死前你去找他,我的魂体感受到死气,才得知他身份的。”
舒令嘉不觉哑然。
段瑟的目光发空,反倒望着他笑笑,说道:“你说,我是不是一直很不走运啊?不过你也挺倒霉的,咱们真是不走运到一处去了。我本来……也不想坑你。”
确实,他们两个可真是都够倒霉的,但舒令嘉自己心里清楚,这并不是巧合,当初就是他主动来找的段瑟,目的是为了防止邪剑落到姜桡的手里。
兜兜转转,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又无比荒谬可笑。
段瑟说到这里便停下来了,似乎想等着舒令嘉讽刺他几句,舒令嘉却默不作声,他便缓缓说道:“这些不过前情,但接下来才是我想告诉你的事。”
舒令嘉道:“你说。”
他问道:“你有没有听见周围有什么声音?”
舒令嘉道:“没有。”
段瑟道:“我能听见,我能听见很多的恶念在同我说话,非常乱。”
“其实这种恶的心声,从我第一天生出那个想要回去找段浩延报仇的念头时,便说什么也掐不灭了。它一步步引导着我,询问我想要做什么,我一开始觉得,它在给我一个信念,让我活下去,但后来,却发现并非如此,它在驱使着我要越来越多的东西!”
舒令嘉问道:“你跟阎禹合作,又是想得到什么?”
段瑟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落在舒令嘉脸上。
舒令嘉见状,唇角翘了一下,眼底的情绪却有种说不出的怅惘:“恨我?”
段瑟道:“若不是你,姜桡不会死,他的身体还能够留存下来,那么我就会有重新回去的那一天。如果杀了你,那么阎禹身上的魔魇之力可以让我获得新生,就像之前孟纤的弟弟复活一样。”
他的声音又轻又快,像是琐碎的自语,不是在诉说此时的心情想法,而是模仿之前心中那些诱导的声音,讲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
他就是阎禹布下的最后一步棋。
舒令嘉天赋绝高,又精于剑道,原本就算要偷袭他,都是极难成功之事。
阎禹是因为手上有着舒令嘉的另外一半气运,可以藉此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杀气,这才能够一举将舒令嘉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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