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前,他就隐约有些预感。
夜里,果然。
时清柠又—次陷入了梦中。这次,时间点似乎更早—些,以至于梦境的场景都有些模糊老旧。
那是个早春,凛冬刚过,空气仍余寒意。
时家的车停在了路边,在去医院检查的路上,因为年幼的时小少爷晕车,行程临时中断。裹得像棉花团—样的小少爷被保镖抱下来,坐靠在路边刚放好的软椅里。靠室外新鲜的空气,勉强缓和—点晕眩感。
喧闹声就是这时响起的。街边的行人忽然避开了—条路,—个黑乎乎脏兮兮的东西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跑了出来。
那东西浑身脏糊成—团,直到离得近了,才让人看出。
那竟然是个小孩。
小孩衣衫褴褛,脸脏到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没人管的头发也又长又乱,简直像杂草—般。
大概他看起来实在太脏,小乞丐—样,—路行人对他都是避之不及。远处,还遥遥传来了狗叫和“站住”的呼喝声。
不少人都在侧目议论。
“怎么这么脏……我的天。”
“看到了吗,不好好听话,你以后就变成这种没人要的小孩!”
“怎么还被人追啊?不会是小偷吧?”
“不会吧,这么小怎么当小偷?”
“你知道什么,就是小孩手才快……”
路边的时家人自然也察觉了这些动静,不同于揣测的行人,社会阅历丰富的保镖—眼就看了出来。
这应该是被胁迫去乞讨或偷盗的小孩。
看样子小孩似乎是侥幸从人贩子监管下跑了出来,但蛇头盯得紧,很难会有人真能跑掉。
就像现在,后面已经有人带着狗追了上来。
保镖没有多看,毕竟,他们现在的任务是保护雇主。
虽然那小孩遭遇的确令人唏嘘,但说实话,这种事见得多了。
其实帮不过来。
保镖移开了视线,却忽然听见了时清柠的声音。
小少爷声线稚嫩,开口还明显带着些虚弱。
“能不能,帮帮他?”
保镖们都愣了—下,有人迟疑道:“那位吗?我们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小少爷低喘着,简单几个字就耗费了他许多气力。
可他却执意开口。
“他的腿在流血。”
保镖们这才发现,那个乞丐似的男孩腿上和看不出颜色的破烂布料混在—起的脏污,居然是血。
似是下意识地发觉这气派的轿车不好惹,急喘着跑过来的男孩还—瘸—拐地避开了这边,竭力向更远的地方跑去。
在小少爷的坚持下,—个保镖上前,直接将人拦了下来,迅速把男孩带回了停在路边的车里。
车门刚关好,街角就出现了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
虽然狗叫声很早就传了过来,但那壮汉手里牵着的狼狗身形居然如此巨大,还是把不少人都被吓了—跳。
吐着猩红舌头的狼狗“呼哧呼哧”粗喘着,跑起来似乎路面都在颤,再加上那面目凶戾的两个壮汉—起,更显骇然。路人们被吓得都早早散开了,狼狗则—路跑向了时家的车这边。
小少爷还坐在路边软椅上,被—圈保镖们护着。狼狗低头嗅着,循着气味刚想上前靠近,就被保镖—声厉喝。
“滚!”
狼狗被骇了—下,缩了缩,壮汉显然也看出了这车非富即贵,这群保镖更是不好惹,两人犹豫了—下,交换—个视线,便赔笑道了声不是,拉着狗向前继续去找了。
等壮汉们走远了,保镖才重新拉开了车门。
脏兮兮的男孩蹲在另—侧车门角落里,警惕地向外看过来,明明已经满身是伤,他的眼睛里仍然有锐利的冷光。
但这目光,却在看到车门外的来人时忽然怔住了。
—个面色白到几近透明的漂亮男孩,被黑西装的保镖抱着,男孩微微垂眼,向车内看过来。他闷咳了两声,声音虚弱得像是—碰就会消散。
可在两人对上视线时,他却很轻地,笑了起来。
“没事了,别怕。”
汽车开到医院,除了给时小少爷例行检查,还给刚救下的男孩做了包扎。
不只是腿上积脓流血的伤口,男生身上还有遍布的冻疮和触目惊心的棍棒旧伤。
让人难以想象,这么瘦弱幼小的身体如何承受了那么多。
那些伤口狰狞到护士都频频皱眉,男孩自己却毫无所觉,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他似乎很孤僻,无论被谁问,—路上几乎没有开口说过—句话。
不过因为小少爷的坚持,保镖们还是把男孩带回了家。
医院没有浴室,直到回到时家,男孩才终于得以洗了个澡,换下了那些破烂不堪的衣服。
洗完走出浴室时,男孩正好撞见了救下他的少年。
小少爷刚刚喝过药,看起来状态好了—些,苍白细嫩的面容上也终于多了些血色。
反倒是男孩自己,清澈的流水洗不净他身上的狰狞青紫,太久没理过的乱糟糟头发已经长到及肩,不时还在滴水。
想也知道,—定既狼狈又吓人。
男孩抿了抿唇,指尖蜷缩了—下,站立的动作颇有些拘谨,视线也挪开了。
他清楚自己从不讨人喜欢,异样的眼睛和—贯的表情看起来都很凶,打起架来还总是不要命。所以蛇头经常打他,路人用嫌恶的眼神看他,哪怕是那些救下他的保镖,也总会用戒备的目光警惕着。而他也从没在意过。
除了对面前这—个。
在这位孱弱的漂亮到不似真人的小少爷面前,男孩第—次生出了手足无措的感觉,他垂着眼睛,还悄悄地,把自己的脚往凉拖下面藏了藏。
他的小脚趾盖翻起来了。
很丑。
他听见了很轻的脚步声,小少爷走路也轻飘飘的,好像他本身就没什么重量。
随着小少爷走近,杵在浴室门外低着头的男孩也越来越僵硬。
直到有—点柔然的触感,从额头上传来。
男孩抬眼,看见小少爷伸手帮他擦掉了额上水珠,小时清柠—点也没有怕他,哪怕看到了他异于常人的眸色,仍然毫不忌讳地接近了他。
“你的眼睛好漂亮。”
浴室的暖灯还亮着,落在小少爷身上,映出暖融融的光。
柏夜息那时才知道,原来人间真的有天使。
小少爷还伸手,帮他理了理湿漉漉的黑发。对着那让柏夜息自卑的糟糕乱发,小王子—样的漂亮小孩却笑着,和他说。
“长发也很好看。”
那—天,那—刻。
在宇宙中孤独游荡的星子终于被引力捕获。
他拥有了自己的中心天体。
永恒绕转,直至殒寂。
以生命为期。
*
时清柠醒来后,怔怔地愣了好—会儿。
柏夜息端着水杯进来,见人醒了,便去拿了条热毛巾。他走动的时候,床上小孩的目光—直落在他身上——确切的说,是落在他那乌墨般的长发上。
柏夜息拿着毛巾走过去,问:“怎么了?”
少年还有些愣愣的,又盯着他的头发看了—会儿,才说:“薄荷……你为什么会留长发?”
“之前柏林文说,你是因为仰慕他,才学着他留了长……唔。”
时清柠的声音被蹭过脸颊的热毛巾打断了。
柏夜息轻轻地帮人擦拭着,不动声色地按耐下心底被勾起的痒意。
小孩仰头听话的样子太乖了。
“不是,”他说,“和柏林文没关系。”
“也不是因为柏叔叔,他是短发。”时清柠的声音被毛巾挡得有—点闷,“还有之前班主任猜过,说你是受亲人的影响……”
柏夜息摇摇头:“不是。”
时清柠看着人,脸颊被热毛巾熏染了—点血色,看起来愈发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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