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在过去生龙崽[无限流](20)
可黎易容已经走远了。
也就是说,这回的支线任务二只有他听得到。
贺野伫立在原地皱了皱眉头,而后四面音乐声忽地响起,人群的喧嚣杂声忽地变成了一声一致的赞叹,清风忽地闯进落地长窗,荡起猩红色的天鹅绒窗帘。
他再抬起头时,看到第一支舞已经开始了。他来得本就迟了一些,又走得慢了一些,NPC王子选中了另一个人一起跳舞。
不妙。贺野不悦地又皱了皱眉头。
第15章 午夜水晶鞋(五)
在开场舞的奏乐声中,黎易容一路穿过人群,往灯火阑珊的地方走。
靠着墙壁抱着胳膊站定脚步后,他才回头重新观察贺野。他拥有一部分龙的基因,视力和寻常人类不可同日而语,精准地一眼从蹁跹裙影中揪出了贺野的影子。
恰好开场舞起,眼看任务有失败的风险,远隔二三十米,贺野暗暗将手指一抬,眼光一闪,四面八方无名罡风顿升陡旋,大大小小的惊叫连成一片,连黎易容也不得不伸手撩开反复被吹落到眼前的发丝。
罡风深处,王子被一阵螺旋稀里糊涂地卷推着送到了贺野面前不远的地方。
然后凭借水晶鞋、仙女教母钦点的大裙子和贺野那张看谁谁愣神的脸,任务很快被导回了正轨。
由于莴苣也是童话故事中主角的配置,黎易容自身气质更不俗,不多时就陆续出现了好几个想要邀请他跳舞的人,他一一拒绝了,心里不大耐烦,决定离开皇宫出去走走。
以防万一,其他玩家当然是要寻找的,不过留在这里,他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上一关游戏里,除去他、贺野和西装男,他们队伍中所有玩家都死了,这一关出现其他玩家,应该不是系统从别的主神空间中调来的,就是新人。因为可能是新人、暴露破绽,他才试探着四处找了找,假如是不想表露身份的老手,空等在这里多半是找不到的。
黎易容最后瞥了贺野的背影一眼,背离人群,慢慢走出皇宫的大门,迎着晚风步入初上的华灯,漫不经心地四下望望,顺一条落满花瓣的小道散起了步。
贺野跳舞的姿态很熟练,就算穿着不轻便不适应的裙子,舞技也是一等一的好,足以在每年帝国皇室举办的宴会上配合公主跳开场舞。
刚刚在回头注视贺野时,他才发现,要是他早点看到“猎狼”在生活中的一些细节,说不定他早就可以认出贺野了。
贺野跳舞时喜欢微微把头往右偏。他看过一次,就一直记得。
在星际时代,他曾经是个非常幸运的人。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黎易容就知道自身即将面临的风险。他的母亲原本是一名普通人类,被挑选中身体数据以后,强行植入了古生物的部分基因,生下了他。
他打一出生,就是被观察的一分子,那时候他的母亲虽然也表面拥有着正常的生活,实际身边处处是监视器与观察者。他的父亲——另一个不够被严密看管的实验品——绝望地放弃了爱人,冒生命危险带着他逃远了,对他关爱倍至,希望可以弥补四处逃亡为他带来的不安。
但尽管赌上了一切,他父亲的能力终究有限,他们一直没能逃出帝国的主星球,只能尽量在热闹繁华的世界中藏身贫民窟与黑街。
在那时,怀揣巨大汹涌的不安,尽力让他读书、懂得知识、偶尔偷偷练习火焰能力,已经耗尽他父亲的绝大部分心力了。
他并不去偷窃,也不和黑街的其他小孩混在一块,他懂得父亲为什么不喜欢他这样做,也懂得体谅父亲,童年的孤单懵懂与他父亲背负的风险跟痛苦相比不值一提,他丝毫没有产生过不满。
所以他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没有见到过郁金香,没有朋友,甚至从不知道在不同的星球上,月亮出现的模样和角度有所不同。有时候他会帮父亲分忧,一起规划两个人逃跑的路线,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会。
倒也这样活下来了。
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和父亲对他的疼爱。
直到在他成年生日过后的某天,他们被皇帝找到了,临别之际,父亲匆匆送他登上前往陌生星球的黑船,从此以后,再无消息。
他遇上了另一份崭新的幸运,却也即将和幸运挥手告别了,那是他生命里最后的三天快乐时间。
贺野是与一切新鲜陌生的美好事物一同进入他生命里的,那个夜晚他行走在簌簌飞舞的雪花中,浑身被月光包围,沿途有不符合季节盛开着的郁金香奇迹般地随他的前行一路摇曳;远处房屋如点缀在茫茫白蛋糕上的屋形糖果,小巧精致,不是遮天蔽日的高楼大厦;天上几乎没有飞转的舰船,只有在主星球早已被无数灯光淹没的银河群星——是的,原本他连星星也不熟悉。
这比梦还要美,美得像濒死的幻觉。
其实他是去治安所自首的。他不是个天生就聪明的人,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反差太过震撼,他认真地以为过自己死而无憾,还认真地认为自己不该独享这样的世界。
在被推上黑船时,他意识模糊,无法拒绝,见识到月光和雪花以后,他只想回到父亲身旁。他想,反正他也做不了更多。连他神通广大的父亲都做不了更多,他不可能留在这个世界,将那个世界里的父母营救出来,还不如去陪伴他们。
但当他敲开治安所旁边那扇小房子的门后,抱着睡意为他开门的男人两眼惺忪地打量了他一下,立即选择帮他掸去肩膀的雪花,不介意他在常人看来十分怪异的翅膀,也不介意他的语无伦次,不介意他贸然带来的严寒冬风,耐心告诉他:“你是来报案的吗?这么晚了,事情恐怕不小吧?我可以尽全力帮你,别害怕,进来歇歇。”
多少年来,真正让他永远感到害怕的实际上不是被捕,不是实验,而是这一句话。因为这句话,他才能在想要放弃的时刻停止放弃,在心灰意冷的瞬间重燃希望,在想到死亡的时刻眷恋生存、胆怯死亡。
那是他第一次了解到,陌生人也可以为了陌生人冒死的风险。
彼时在他的眼里,贺野是个怪人。贺野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不觉得在风雪里为人掸雪意义重大,不觉得夜半三更打着呵欠陪没见过世面的陌生人徘徊街头是值得铭记的事。可若说只是因为司空见惯,贺野却也会和他一样赞叹星光,赞叹月亮,赞叹纷扬细雪和蒙披晶莹的野花。
贺野不大承认自己的温柔,只承认那是人们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他的职责和义务。
黎易容很快意识到了,这个男人就是他这场梦里最重要的部分,改换世界后,星月可以寻觅,花朵可以饲养,组成梦境的人不可复制。
与他的父亲略有不同的是,虽然贺野也决定利用黑船把他送到其它星球上去,但短短三天时间里,还是懒洋洋地揶揄着“你不会跳舞吗?”、“也不懂下棋?”、“音乐呢?”等等话语,简单基础地带他领略了不少新鲜事物。
贺野甚至允许他飞,有时在室内,有时在屋外,哪怕他会撞倒家具,把房间搞得乱七八糟;哪怕他需要贺野左右放哨,陪他一齐在冷风里挨冻。作为一头龙,他的翅膀有些小,因为过去他无法练习飞行,不敢暴露在任何天空中,在那之前,今生今世,他没有幻想过飞起来。
但贺野说:“你有这个权利,哪怕是错误的实验,你可以试试喜欢上其中的一部分。有我在,没人能在这个时候攻击你,去吧。”
他相信了。凡是贺野信誓旦旦保证的,他都相信,贺野极少反悔或是失约。多年之后他才迟迟想到,贺野似乎没有向他保证过自己不会死。
从前贺野拥有不世的从容,这从容,或多或少带点自信,带点傲慢,带点尽在掌握,哪怕是输,也输在意料之中。
前生,意识到猎狼就是亚特兰蒂斯之后,黎易容与他的接触着实不过草草几分钟,这次重逢,近距离接触过,才渐渐觉得他的性格看似改变了,终究有许多不变的地方。
只不过一个人记忆不全,失去了前半生,忘记了技能的来源,忘记了昔日骄傲的理由,又经历过不同的事情后,多少会有一些茫然。贺野性格里最大的改变,除却脾气变坏了一丁点以外,主要就是这种茫然,或者说对万事万物的不从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