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上)(39)
蒋子昂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抽了抽气,忍住了。眼睛挪开,想正常一点说话,偏偏现实并不如他所愿。
他的声音又大又糙:“能先把唐深扶出来吗?”
然后果不其然打断了邵云去和卫修洛之间旖旎的气氛。
卫修洛耳朵一抖,面上不显,低着头,转身从车上把昏睡过去的唐深小心翼翼的扶出来。
老道姑拄着拐杖颤巍巍的从院子里走出来:“怎么了?”
邵云去把手放在唐深额头上,入手的滚烫。
他顿了顿:“你们先把人扶进去,我去诊所拿药。”
他不是不能用丹田里的阳精把唐深的温度降下来,只是在这个关头,他不能轻率的消耗哪怕一丝气力。
“好。”一旁的蒋子昂连忙上前和卫修洛一起架起唐深往闹哄哄的院子里走去。
没成想刚刚踏进院子,蒋子昂两腿一软。
入眼的不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热闹场面。而是密密麻麻的数百件五颜六色的衣服飘荡在空中的画面,它们有的拿着一叠十几个盘子一个接一个的往半空中抛去,在空中划出直径超过两米的圆圈,周边围了一圈喝彩的‘衣服’。
有的五六件‘衣服’聚在一块儿玩着贴纸条的游戏,要么就是抱着一个坛子对着空气一举,再仰头一倒,水流哗啦啦的沾湿了整件衣服,流到地上……
空气忽然一滞,一众‘衣服’齐刷刷的往蒋子昂看过来。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蒋子昂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脊梁骨一直,下意识的夹紧双腿。
咦——
也不知道是谁扯着腔调嫌弃了一声,一干‘衣服’整齐一致的回过头,喧闹声瞬间回归。
蒋子昂觉得自己就好像是在一场梦境中一样,他软着腿,艰难的扶着唐深进了屋子,然后梦就醒了。
他偷偷的看了一眼根本没有受到影响,反而一脸若无其事的卫修洛,心中羞耻感爆棚,他低着头快速从背包里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出来,转身溜进了浴室。
这边邵云去顺着记忆找到了村子里的小诊所,大门锁着,他没办法,只能是直接撬了门。
拿了药品回来,卫修洛看着邵云去熟练的配药,绑橡皮筋,扎针……
——这也行?
人比人气死人。
蒋子昂张了张嘴,非常违心的说道:“邵同学居然连西医都会!”
邵云去站起身,都说医道不分家,他总不能说自己上辈子学中医的时候觉得枯燥了些,闲暇时候对于西医也有所涉猎吧。
他随口说道:“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蒋子昂一脸惊恐,什么鬼?
邵云去直接忽视了他目瞪口呆的样子,转身问卫修洛:“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卫修洛挑挑拣拣,简单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
邵云去沉了沉气,人都已经回来了,先不说唐深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这会儿连同药水一起马上把人送走,恐怕也来不及了。
老道姑推门进来,视线从唐深等人身上移到邵云去身上,她眉头皱紧,说道:“少师,我们恐怕得准备动手了,毕竟我们借着中奖的名头把全村人集结起来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要是村子其他地方一直空荡荡的,没有活人走动,我担心赵佩玉怀疑起来,咱们可就错过了大好的偷袭机会了。”
“好。”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决不能前功尽弃。否则等赵佩玉缓过神来,他们要想对付她不仅难上加难,若是不慎让她逃脱,无疑是将河下村几百号村民置于无时无刻不存在的险境之中。
唯一让他心绪难安的便是眼前的卫修洛三人。
他转身从背包里抽出一把符纸,足有百十来张,将符纸递给蒋子昂,他细细叮嘱道:“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不要跑出这个屋子。等我们离开之后,你们立刻将这些符纸贴满整个房间,明白了吗?”
对上邵云去一脸正颜厉色的样子,蒋子昂下意识的绷直了身体,他接过符纸,正色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这些,邵云去的视线落在神色有些不自在的卫修洛身上。他沉了沉气,把手腕上的佛珠解下来,不由分说的塞进他手里。
卫修洛低头看看手里的佛珠,然后抬头看向目光如炬的邵云去。
只听他低声说了一句:“等着——”
说完,对方转身和老道姑一起离开了房间。
再然后,院子里的热闹声瞬间达到顶峰又渐渐的远去了。
蒋子昂看着站在原地,脸上蒙着一层阴影,看不清神色的卫修洛,心里头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断了。
他两肩一软,自嘲一声,拿着符纸在房间里贴了起来。
……
王家。
赵佩玉洗了碗,清扫房间,做饭做菜……脚不停歇的忙了将近两个小时。
她万分享受现在这样忙碌又充盈的居家生活,这让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真实感。
等到她忙完这些,正准备去院子的葡萄架子上摘两串新鲜葡萄下来做饭后水果,踏出屋子,这才惊觉除了聊胜于无的月光之外,四周一片漆黑,附近的十几户人家里竟没有一家亮着灯。
她心中登时闪过一抹惊疑。
这都过去这么久了,陈老二家现在还没散席?
不正常——
她握紧了手中的剪刀,瞳孔之中染上一层猩红。
也就在这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竖起耳朵——
“嗝……陈老三,可真大方,十六道菜,没一个素的,酒水还管够……”
“人家白得了几百万呢,能不大方吗?”
“也是,真羡慕啊,我们奋斗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挣到这么多钱,人家倒好,花了两块钱买张纸就够了……”
……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小孩们玩闹的声音混在一起,起码也得有百十来号人。
哦,原来是散席了。
赵佩玉眼底的猩红瞬间消失无踪,她拿着剪刀,挑了三串已经全部变成紫红色的葡萄剪下来。
“谁叫咱们没那个好命呢!”
“要不咱们改明儿也买几张彩票试试,说不定就中了呢。”
……
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间就到了王家门前。
赵佩玉一边打水洗葡萄,一边听院子外面路过的‘村民’们唠嗑。
“行,你去买吧,要是哪天中奖了,咱们村又能白吃白喝一顿,嘻嘻嘻……”
赵佩玉把最后一颗葡萄从水里捞出来,屋外说话的声音连同着脚步声一起也渐渐没了。
她端着碗正要起身,心里不详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她能在那群牛鼻子道士手底下活到现在,哪怕是安逸了十几年,该有的警觉心还是有的。
“起阵——”
只听见一声暴喝,狂风四起。
不好。
赵佩玉睚眦具裂,恍若惊弓之鸟,手里端着的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泛着一层水光的葡萄粒向四周滚去,没一会儿就沾满了灰尘。
只看见一道道金色的亮光带着凌厉的气场自院外陡然升起,齐齐向半空之中爆射而去,眼见着就要汇聚成一个光罩。
决不能被困在光罩里——
只这一刹那,赵佩玉动了,她猛的一提气,以超越金光的速度向半空中疾掠而去,不过几息的功夫就要冲破金光的笼罩。
她心中一阵冷笑,不过如此。
就在这一瞬间,她上空的空气忽而一阵扭动,等她定眼再看时,邵云去一个闪现,高举着长剑向她刺了过来。
“给我下去——”
“螳臂当车而已。”
赵佩玉面容一阵扭曲,她举起右手,黑长的指甲破体而出。
“刺啦——”
指甲和剑刃相接的那一刹那,尖锐的碰撞声响彻云霄。
赵佩玉一只手抵在长剑,托举着邵云去向上飞去,速度竟是不减分毫,依然突破了金光罩的范围。
邵云去心神一震,气血涌上心头,他强行咽下喉中的腥甜,两眼一凛。
只这一招,他就明白自己绝不是赵佩玉的对手,可眼下他又不是来和赵佩玉拼命的。
他嘴角一咧,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
“给我下去——”
他左手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拍出两张符纸在剑刃上,长剑周身气场随之变换。
赵佩玉面色一变,仿佛手上托举着两座大山一般,狠狠的将她的速度压制了下来。就在这一刻,紧跟在她身后的几百道金光再次越过她,隐隐已有合围之势。
她心神一凛,轻视之心一扫而光,旋即松开右手,想要摆脱长剑的重量。
邵云去哪里会如她所愿,赵佩玉想要避开,他偏偏就要送上门去。
眼看着金光罩的豁口越来越小,偏偏邵云去宁愿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缠住她。
她面色越发阴沉,闲置的左手由掌变拳,猛的向邵云去袭去。
时机到了。
邵云去瞳孔微缩,浑身气力汇聚在左手上,同样是紧握成拳,冲着气势汹汹的赵佩玉正面迎了上去。
“轰——”
双拳迎面碰撞在在一起,汹涌的气浪旋即肆虐开来,邵云去右手中长剑一抖,两张轻飘飘的符纸随即被抖落。
“糟糕。”
回过神来的赵佩玉瞳仁一缩,眼底是赤裸裸的惊骇。
“晚了——”
借着碰撞产生的冲击力,赵佩玉的速度再次慢了下来,邵云去却趁势而起,身形一展,如同出膛的炮弹一样,向上爆射而去。
她两眼猩红,双腿一弯,冲着邵云去急射而来,却没想到就在她即将碰触到邵云去的那一刹那,金光罩瞬间合拢。
“刺啦——啊——”
赵佩玉来不及收回右掌,黑长的指甲和金光罩碰撞的那一刹那,她面容瞬间一阵扭曲,随即而来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收——”
只听见老道姑一声暴喝,数百道金光齐齐合拢,赵佩玉顾不上其他,只能转身向地面落去。
却没想到邵云去早有准备,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十几件‘衣服’身上贴着符纸,往前头一站,金光网旋即铺满地面。
净寐阵,成了。
邵云去背负长剑,稳稳的落在老道姑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邵云去:我要说的都在这一章的标题。
第60章
所谓净寐阵, 乃是邵家手札中专门对付厉鬼的阵法, 而净寐, 并不是说让人睡觉,而是指“厉鬼魂归地府”。既然是厉鬼,大多是因为死者死的极为不甘从而心存怨恨转化为普通的怨鬼, 某些实力不菲的怨鬼大仇得报之后留恋世间,不愿意转世投胎,索性挣脱六道轮回征召, 依靠猎取活人精血修炼, 这样为祸人间的便是厉鬼。
而净寐阵就是用来净化厉鬼身上的怨气, 邵云去不求单靠这个阵法就能彻底解决赵佩玉, 只求能尽可能的消磨她的实力。
老道姑看着面色苍白、明显气息不稳的邵云去,忍不住问道:“少师,你还好吧!”
邵云去运气压制住经脉中肆虐的气流,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他深吸一口气:“还好。”
说话间,金光罩渐渐收拢, 赵佩玉被牢牢地困在王家院子的一方领域之中。
她看着自己焦黑的右手,再看漫天之上披着衣服、衣服上贴着符纸的婴魂, 以及光罩之外面无表情的邵云去和老道姑。
“果然是你——”她看着老道姑,两眼充血,咬牙切齿。
老道姑叹道:“不怪我以多欺少,怪就怪你出尔反尔,对河下村村民动手在先, 滥杀无辜在后——”
“无辜,你说谁无辜?”赵佩玉瞳仁紧缩,一脸癫狂:“王家,陈大,陈二……他们无辜,那我丈夫呢?他爹罪有应得,我无话可说。可他爷爷奶奶和亲娘,哪个不无辜?我丈夫本来应该是平安顺遂的命格,就因为这些人,他从小饱受欺辱,亏损了身体,以至于现在要落个英年早逝的下场,这是他们欠我丈夫的……”
“所以就应该用他们的命去补偿?”老道姑摇了摇头:“你说王胜利的祖父母无辜,那陈大陈二的家人难道就活该平白无故的被你杀死吗?王壮他们不过是起了不该有的贪念,怎么就跟着丢了一条命呢。说白了,你不过是为自己的私心和暴戾找借口而已。”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就是豁出去这条老命,也绝不能再放任你在河下村为所欲为。”
说完,她提着拐杖重重的锤了锤地面,只看见漫天的婴魂整齐有序的向院内飞去,金光罩进一步缩小。
为了这一刻,它们足足演练了三个小时。
赵佩玉却不由的冷笑一声,“你们以为凭借这么一个小小的阵法就想对付我?”
她气势大开,完好无损的左手按在她自己的头顶上,手指合拢,抓住头发往上慢慢提起,先是头皮,然后是脸、脖子……像是薄薄的一层纸一样慢慢的从身体上剥离。
到最后,她随手往旁边一扔,一张完整的人皮落在地上。
再看她时,她穿着一身湿漉漉的白衣,看起来十七八岁上下,脚上还挂着几根水草,滴答滴答的往下滴水。
她双手猛的握紧,自她脚下,九道黑色的锁链盘旋上升,环绕在她周身。她凌乱的头发迎风飘起,颇有些意气风发的味道,她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们未免也太小瞧于我了,好歹我也修炼了上百年,虽然这十几年来,我隐居在这河下村,没有再食人精血补充实力,修为难免倒退。可对付你们这群蝼蚁之辈,足够了——”
话音未落,她周身的锁链慢慢抽动起来,一圈圈阴煞之气盘旋在锁链上。
“去——”
她嘴唇轻启,九条锁链瞬间化为一道道黑线,对着四面八方的婴魂暴射而去。
“嘭——”
灵光罩和锁链相撞的那一瞬间,低沉的嗡鸣声响起,暴虐的劲气随即四散开来,漫天的衣服哗哗作响,被击中的婴魂随即飞了出去,只是这天上的婴魂没有五百也有四百,这九只婴魂飞了出去,也不过是让金光罩稀疏了那么一两分,无伤大雅。
“怎么会?”眼看着被击飞的婴魂并不像以往那样立即魂飞魄散,反而是哀嚎了几声之后,就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赵佩玉瞳孔紧缩,一脸的不可置信。
邵云去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平静地说道:“我可不敢低估你,所以我也早就准备好了先手,它们每人身上都贴了一张金甲符,为的就是防备你对它们出手。只是我没想到,赵佩玉,你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邵云去此言与挑衅无异,可赵佩玉却偏偏冷静了下来,她幽幽说道:“好算计,不过你还是太小看我了,你觉得我会在明知道自己实力倒退的情况下,还不给自己留一张底牌吗?”
“什么?”
邵云去眼皮一跳。
“嗷——”
只看见赵佩玉仰天长啸一声,尖锐的声音仿佛穿破黑暗,直达天际。
她这是在召唤什么东西!
意识到这一点,邵云去面色严峻,厉声说道:“攻上去——”
话音未落,一众婴魂齐齐向赵佩玉扑去。
……
河下村后山。
因为赵佩玉不仅是养了一群无毒的王锦蛇,这种蛇主要是提供给王家饭店做食材;也养了不少的眼镜蛇,每年卖出去的眼镜蛇毒素,是王家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也正是因为这个,村民说什么也不允许王家把蛇房安置在村子里,毕竟村里四处乱窜的孩子不少,要是一不注意眼镜蛇跑出来,出了事王家可负责不起。
所以赵佩玉只能是把蛇房安在了后山悬崖底下,这里离着河下村足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因为上午刚下了暴雨,王胜利总是担心蛇房里会进水,如果发现不及时,导致蛇群得霉斑病就不好了,这可都是妻子赵佩玉的心血。
想到这一点,他索性拿着手电筒,一间一间蛇房查了过去。
轮到最后一间蛇房,这里是母蛇的产房,这个时期的眼镜蛇攻击性最强,赵佩玉从来不允许他这个生手靠近,免得出什么意外。
他站在门前,想了想,还是决定听赵佩玉的话。
正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从河下村的方向传来,他下意识的就要捂住耳朵。
就在下一刻,身后的蛇房中传来嘶嘶的声音,没等他回过头,一条巨大的黑影破门而出,他避之不及,直接被撞到在地,脑袋狠狠的磕在石板上。
等他回过神来,黑影早就没了踪影,蛇房门框上破破烂烂的门页子摇摇欲坠,终于扑的一声掉在地上。
顾不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刚才的尖叫声,怎么这么像妻子赵佩玉的声音?
他面色煞白,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不管额头上血流不止的伤口,脚步踉跄的向河下村的方向跑去。
……
“啊——”
王家院子里,惨叫声不断。
金光罩牢牢实实的覆盖在赵佩玉的身体上,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她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块黑炭,金光线和皮肤接触的地方,刺啦声和腥臭的黑烟不断。
老道姑闭着眼,仿佛置身事外。
邵云去警惕的看着四周,不为所动。
就在下一刻,一道黑影破开黑幕,直直向空中飘荡着的婴魂袭去。
邵云去随即拔剑而起,不料对方速度快的惊人,不过两息之间,半空飘着的婴魂就被黑影击飞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