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对狼(109)
今日这盏茶水钱付的可真值了啊,居然见到了悦己楼的花魁娘子——湫婳。
危岳雁听见一个“湫”字就不禁蹙起眉头,再见到那人抱着琴下来惺惺作态的模样,更是心生厌恶。凌秋泛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倒不如她妹妹那样别扭无措,只要不行污浊之事,她自清风朗月般从容。此时听见所有人的抽气声,便知这女子地位不低,心生好奇也跟着众人一样抬头看去,却见这个女子的模样倒与自己有些相似,人在遇见和自己类型很相似的人的时候,总会生出一些奇妙的感觉。有些人是抵触,有些人则是好奇,想要更接近的去一探究竟。而凌秋泛则两者皆非,因为危岳雁此时已经拽了她的手往楼下走。
“非亲非故迎什么迎。”危岳雁不耐烦的走到那被叫做“息婆婆“的老妇面前,从衣襟里掏荷包,极不耐烦的问道:“开个价吧,我今天要带这位婆婆走。”
那个湫婳这时候下来,肯定不是为息婆婆说话的。她反而还有意无意打断了拢翠的道歉,若是真有一副良心,早在楼上就该听见楼下的动静,以她的身份处理这些事情一定要比她这个外人来处理的方便。可见这个湫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空有一副好皮囊,其实不过是笼着一层皎洁月色的夹竹桃罢了。
这样的环境下,这个息婆婆躲过了今天一劫,也会有明天的劫,一条命终究要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危岳雁觉得既然自己遇到这个事,那就花点银钱将她的卖身契取了,带她离开这地方,去外面哪里都行。
“息婆婆是悦己楼的老人家了,就算客官要带走,也得问问息婆婆自己同不同意呀。”那个名叫湫婳的琴妓已经坐到她一直以来做的位置上,云梯视角最好的地方——生莲台。
一曲莲生,曲毕莲谢。虽然带了些戏法的技巧,可配上她卓绝的琴技,倒却有种令人如痴如醉之感。
凌秋泛转头同那个息婆婆说:“婆婆你无须害怕,我和我的良人在金陵有一处小宅,可以暂且安置您。这里后续的事情我们也会想办法帮您解决的。”
那息婆婆倒是没有凌秋泛想的难劝,听见凌秋泛这番话之后点点头,一双已经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
“这,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老鸨看上去有些难堪,看了看自顾自调弦的湫婳,又看了看面面相觑比她更无措的舞姬,拢翠早已经停止哭泣站在一侧,也就剩下一群吃瓜看客,看这一场闹剧如何收场。
这件事其实说顺利也不顺利,说复杂其实也不复杂,但总觉得这样就让人把人赎走的话,悦己楼的面子还要不要了呀。老鸨直呼头疼,毕竟她也只是一个悦己楼的表面当家,如果悦己楼的面子掉了,根本就没办法和上头的老板交代。心里纠结归纠结,在危岳雁杀人似的眼神逼迫下,她也算是爆出了个数字:“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黄金?”危岳雁震袖怒道:“我怎么觉得,你们刚才对这位婆婆的态度,完全值不了这个价呢!”
“客官这就不讲理了。”
湫婳调完弦,托腮往下看。神情冷冷的,莲台附近有香雾缭绕,加上她白衣白裳,乌发如瀑,恍似仙境中的姑射仙子遥视人间。这番景象原本是极美的,可是在危岳雁看来,怎么看怎么令人作呕。
其实悦己楼还是蛮有趣的,他们楼里的人在闭鼓更前和闭鼓更后,或者说是在有贵胄子弟时,和没有贵胄子弟时,呈现出的完全是两种模样。只有这个花魁娘子,从来都是冷冷清清,不怎么爱搭理人。或许只有楼里的人才知道这个湫婳,虽然人前人后都是一副冷美人的模样,但其实在闭鼓更前,她的言辞犀利的像一把磨得纤薄的刀锋,擅长在柔软的脏器间轻轻刮挠,而她就冷冷的欣赏鲜红的液体流淌出来的模样。
但若是在闭鼓更后,她的清冷就多了一种无情也动人的意思,别看她只是坐在上面弹琴,其实她一直在关注着每一个客人的举动,一直在留心每一位贵客的喜好,和底线。她会像一只冷傲的狸奴一样,总是看似不经意的在那些王孙公子的底线内撩拨,触的人心痒难耐,她便又回过头去弹她的琴,再不多给一个眼神。
“说好的给足够的金钱来替息婆婆赎身,怎么妈妈开完了价,客官就又不肯了呢?难道客官是觉得我们悦己楼里的人,好欺负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云梯莲台
危岳雁登时暴怒,但又碍于身份不能反唇相讥,因为在身份地位相差悬殊的情况下,有理也会变得没理。正揣摩间,身后的凌秋泛走了过来,扬起一抹冷冰冰的笑。
“男子之间辩斗可留名青史,我们今日就此事据理力争两句,虽深远不及古人,断不至于落下一个欺人之名。还是说湫婳姑娘始终认为,我们女儿家就注定要低男人一等?身为金陵城第一楼的花魁娘子,竟如此自轻自贱?”
凌秋泛话音一落,危岳雁就笑出声来,结果就是被自家夫人冷冷睨了一眼。
那个湫婳几时被人这么怼过,初时只被危岳雁夺去了注意,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起凌秋泛来。若说危岳雁是一轮骄阳,这个跟在她身旁的女子便似一弧皎月,冷冷淡淡不争不抢,却能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停滞在她的身上。自小落在花街柳巷培养出的危机意识让湫婳知道,这样的女子,只要今日站在这里,就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劲敌。
她当然知道凌秋泛不是和自己一个世界的,没有什么威胁,但若自己只是一个普通青楼的花魁便也罢了,偏是金陵城拔得头魁的娘子,纵然已经享有万众瞩目,也不能眼睁睁由着她分走本属于自己的光芒。不论凌秋泛今后去到哪里,今日被分走的目光,都很难再聚回到自己身上。这样的情况是决不允许的。
“客官是读书人,奴家不与客官相争。”湫婳暂避锋芒,没有傻到和凌秋泛硬磕,“两位客官想要赎人却又不愿出赎金,着实令人为难。”
“你们狮子大开口,倒还有理了?”危岳雁冷笑,心里一笔一画将对方的模样刻下,准备回去后找个时机将这个不知好歹的琴妓修理一番。
“客官莫急,想要赎人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湫婳道。
危岳雁不耐烦,“什么办法?”
湫婳信手在调好的琴弦上拨了两声,琴不似筝,悦己不娱人,故而音声远泛却不响亮,可不知她端坐的莲台上有什么特别的构造,那琴声竟然能传下云梯泛到大堂中每一个人的耳边,可待反应过后想要细细赏听,却又难觅其踪。
“只需赢了奴家,息婆婆的事凭君做主。”
此言一出,大堂一片哗然,谁不知道这悦己楼的湫婳娘子琴艺出神入化,昔日夺魁之时一曲瑶琴奏避闻者心醉,引得正巧途经此地的金陵第一木匠赞叹不已,当即便为悦己楼建攀云梯邀莲台,使得音量不高的瑶琴能够响彻云霄,绕梁三日。
觊觎花魁地位的人数不胜数,也曾有胆大苦练琴技上门挑战企望一夜成名的人,可从现在湫婳仍旧是花魁娘子的情况来看,胜利从不曾易人,那些挑战失败的乐师反而成就了她的名声。今日她提出只要赢了她,就可以不花钱财赎走人,这种调调就和学堂里的先生对三字经还没背熟的垂髫小儿说只要你今年能考中举人就可以不背书还可以收拾收拾回家睡大觉的意思一样。
危岳雁觉得自己看曲荃都没看这个湫婳不顺眼,提出要比琴,那只能凌秋泛和她比。湫婳和凌秋泛不仅名字相像,气质类型也是同一款。只是平心而论,湫婳给人的感觉是恃才傲物自命清高,而凌秋泛身上则是出身名门世家的气定从容。她们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怎么能比?
何况,虽然危岳雁知道凌秋泛的琴技也是数一数二的,但若真要比起来还是有些吃亏。因为湫婳浸淫欢场多年,自然知道这些看官老爷们爱看什么,怎么做能最大程度的撩动他们的心弦,好好的风骨都没磨碎了。而凌秋泛弹琴一为自娱,二为酬知己,从来没有讨别人欢心的想法,二者相较,除非有真知音能品出其间深妙,否则很难是自家妻子获胜。
但这些都是其次,最最重要的是,她的宝贝妻子的琴,自己都没听过几次,怎能让这些青楼客听了去!
“不就是一百两黄金么,你且等着!”危岳雁说完,就往襟里掏些什么,凌秋泛立时上来阻止。
“她要比琴,我与她比便是。”
危岳雁拒绝,“不可。”接着意简言赅的低声在凌秋泛耳边解释两句,却见凌秋泛眉头蹙的更深。
“这次,不是钱财的问题。”凌秋泛阖目缓缓摇头。
危岳雁本来也跟着郁闷,突然脑中灵光一现,看着凌秋泛脸上同她如出一辙的不悦神态,憋着笑凑到凌秋泛耳边,“夫人,可是看那琴妓不爽?”
凌秋泛微微一僵,缓缓点了点头。危岳雁见自己点破了夫人心思,内心得意狂笑,表面一派波澜不惊,她一直以为自家妻子处世淡然,断不会因这些俗世纷扰扰乱心志,却不想竟也会有这种情绪,不免觉得夫人更可爱了。
坐在邀莲台上的湫婳见到她们咬耳朵的模样,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味,正欲催促她们决定,却见那红衣女子上前一步,朗声道:“我与你比。”
说完,就云梯上最大的一块台子上走,湫婳见她不往琴台边来,却往舞台上去,腰间悬着的宝剑前后曳摆,不禁道:“且慢。”
“怎么?”危岳雁给了她一个挑衅的眼神,“你要先来?”
寻常人被她这么一看,早就双股战战,湫婳虽是心惊,但并未太表露出,只是继续将方才的话说完,“客官是要舞剑?乐舞虽为一体,实属两艺,怎能相较?客官须的从楼里有的乐器里挑选一件,方能比试。”
危岳雁手按在剑柄上,背对着她发丝微动,“谁说我要舞剑了?”
言落,她随意扯下束腰缎带将一头亮泽的青丝高高束起,旋身之际脱下外袍露出窄袖劲装,流畅的线条勾勒出有力的双臂和劲窄的腰身。嘴角牵起恣肆笑意的同时信手一扬,纁红的外袍在空中翻飞飘舞像一只火凤,引颈振翅一冲入云,带起风声凛冽。
一声鼓落,
万雷倾。
第一百三十七章战鼓狂音
顷刻间犹如天地变色骤雨倾盆,密集如雨点的鼓声自云梯十二面大鼓上飞溅开来,台下轰然叫好,悦己楼的大门被人打开,大堂顷刻间多出一倍人来。
危岳雁双手持着鼓槌一个翻身倒跃,在正中一面最大的鼓上落下重重一击,继而背对台下,阖目低头像是同沉寂下来的鼓声沉湎在某一段时间罅隙中。
寂静足足延续了半盏茶时间,原本静静等待的人群渐渐开始发出质疑,有几个以为就这么完了的人撇了撇嘴准备离开,就在抬脚跨出门槛的那一步即将落下时,身后的高台彷如长河倾倒,一瞬万马齐鸣,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