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雪峰就是你的家,”女人美丽而肃穆,是悲悯众生的尊上,也是冷酷无情的独•裁者,“之后本尊消除你的记忆,一切就会好起来。”
“消除我的记忆,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不错,忘记这些,我们可以重新成亲。”扶清的声音空灵、清冷、慈悲。
殷九弱眼里最后一丝光彻底熄灭。
因为每次都可以消除记忆,一笔勾销,所以可以肆无忌惮,有持无恐。
她就是被玩弄于鼓掌的傀儡麻雀。
殷九弱血液结冰,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心伤,没想到还有一种痛苦叫哀莫大于心死。
“扶清,你……你真狠,你是个懦夫,敢做不敢当吗?”
女人微微皱眉,似乎不能面对殷九弱这般怨恨的眼眸。
掌门大喝一声:“孽畜,你一身罪孽骨,脏污不堪,休得对尊上不敬。”
“我在你们眼里是这样的脏东西,”殷九弱咬着牙,鲜血满身,“握住我这样的脏东西,不怕脏了手吗?长梵道尊牺牲真大,我怎敢再脏了您的手。”
“你要做什么?”扶清似乎察觉到殷九弱的举动,女人凤眼里盛着终年不化的冰雪,却在此刻动荡飘摇。
“脏东西自有脏东西的去处,”殷九弱尝试着从灵海开始毁灭,发现扶清只禁锢了她的身体,而非神魂,“脏东西也有脏东西的自尊啊。”
殷九弱那双纯黑色的邪眼忽然亮了亮,眉眼顾盼之间湛然有神。
她似乎看见了雪做的花灯,花灯迤逦如线,似乎能为漂泊的幽魂引路,灯火自在摇曳,生生不息。
她最后看了扶清一眼,漫长的一眼。
明明对于扶清来说,无情已经成为一种本能,所有情感滴洒在她身上,也无法润湿分毫。
可这一刻,她仿佛看见了女人眉宇间的惊惶焦灼。
但这不重要了,都不重要。
女人强行镇定下来,温柔的目光带着悲悯,却有种无情又戏谑的高高在上。
“小九,一切都会好的,本尊为你清除记忆,我们便可以回到从前。”
这一刻,殷九弱癫狂大笑,她笑着笑着又吐起血来,“你以为,以为消除记忆,伤痕就会消失?不会的,”她浑身沐血,死死看着扶清,“你修为通天彻地,逆转阴阳,可你逆转不了……人心。”
“小九,你要做什么?”扶清死死抱着殷九弱,看见对方眼里的绝望和决绝。
就好像人活着,心是死的,在一步步迎接悦纳死亡,哀恸而欢喜。
怎么会欢喜?怎么可以欢喜?
只要消除殷九弱的记忆就好了,她们依旧是情意深重的师徒,是新婚燕尔的道侣。
为何这个人偏偏不愿意?
她绝不允许殷九弱死去。
无人回答长梵道尊焦急的问话,殷九弱在扶清怀中微笑,血色的身体寸寸开裂成草屑。
“你还记得吗?那天我问你,最好的日子过完是不是就没有了,”殷九弱空洞的眼睛里满是嘲讽,“你说不会的,可你错了。”
福气这种东西是有限的,用完就没有了,从此以后再无欢喜。
扶清第一次怒急,她想要控制自己,但失控好似濒临溢出的水面,她攥紧了殷九弱的手腕,厉声说道:
“小九,本尊不准你死。”
“那又怎样?”殷九弱再次笑了,笑容灿烂美好,声音轻飘飘的,像无人能抓住的风。
她至死也不愿再做任人摆布的傀儡。
扶清气急攻心,高声嘶哑,“你怎么敢!”
“我敢。”
殷九弱自爆元神魂飞魄散。
狰狞的伤口涌出鲜血,染红扶清的雪白法衣,犹如盛开的绯红花瓣,从高高的白玉台流向千里冰封的雪原。
第26章
炽热的阳光从天际升起,让幽魂彻底消散,偶尔有白色的桐花从扶清身旁幽幽地飘过去,美丽得像是一匹纱。
扶清跪着抱住已经失去气息的殷九弱,这副身体已经破碎不堪,青色的长衣早被鲜血染红,看不出本来的鲜活清灵。
周围的景物变得虚无,她心口生出一种空虚、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变得虚弱变得惊惧,不敢相信,以自己窥天得道的修为,也依然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扶清墨发娓娓垂下,山崖上微风拂过,风姿绰约,千年来古井无波般的无欲心境,终于起了些许波澜。
她在愤怒,愤怒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仙门的人还沉浸在守护天下,拯救苍生,封印重创魔气的喜悦中。
他们放下刀兵,拥抱欢呼在一起,金属碰撞的声音更像是凡世过年时,喜庆快乐的鞭炮。
“这孽物竟然自曝,形神俱灭后,她的血就失去价值,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谁能想到这一向唯长梵至上的孽物,竟然敢忤逆她的话。”
沈沧离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扶清,发现不过短短一瞬,女人又恢复成了清心寡欲、淡漠疏离的样子。
看来殷九弱的死对扶清没有任何影响,她终于放心,刚才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还以为长梵想要追上那孽物。
都是幻觉都是幻觉,一介肮脏龌龊的孽物,的确不可能引得出尘脱俗的长梵道尊在意。
“尊上,魔气已除,还需要您前去方外加固封印,以平定人心,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万千人的欢呼中,女人依旧保持着紧抱殷九弱残躯的姿•势,血污满身,面上无悲无喜。
她俯身亲吻殷九弱已经毫无生息的唇,喃喃说着什么。
掌门惊诧地看着这一幕,那么温柔的亲吻,就好像小女孩在寒冷冬夜的无人街道,用鼻尖触碰自己心爱的小猫。
“尊上,您没事吧?不会被孽物的血污染,您可有什么不适?”
沧澜宗掌门心里没底,他们对殷九弱的了解仅限于道尊提供的方法,孽物经过五味情绪洗礼后的血,为天下至纯至厉,能够遏制魔气。
至于尊上到底从何得知孽物的效用,他们一向也没敢多问,只在心里疑惑,或许尊上是上面下界前来斩妖除魔的大能,才有这般坚定不移的道心。
见状,沈沧离心有不满地大步上前,看着神色木然的扶清,思考良久说道:
“长梵,你且宽下心来,魔气已除,这孽物的血浪费掉了,的确可惜,但天意如此,不必为之伤神。”
又过了许久,扶清的眼眸终于恢复神采,她轻轻放开殷九弱的身体,让少女躺在冰冷的大雪里。
任由积雪覆盖鲜血,红白两种冲突的颜色相互浸透,让人无端想起鹤雪峰上盛开的织锦花林。
她站起身整理法袍,细长凤眸扫过在场的人。
似叹息,似惋惜地说:“是可惜了。”
她的声音很淡很轻,像是在可惜一件上好兵器的损坏,一片花海的凋落,一群大雁的离开……
但,这是无足轻重的。
兵器可以再铸,流水循环往复,花落会再开,大雁总会飞回。
没什么大不了的。
沧澜宗掌门也收了神通和法器,站在扶清身边,皱着眉盯着殷九弱毫无声息的身体,再次认真询问:
“尊上可有受伤?这孽物不惜自曝也要逃脱,说不定是为了以神魂之力,伤害尊上您。”
“本尊并未受伤,”扶清嗓音微微滞涩,“小九不会伤我。”
“这就好,但保险起见,还请尊上去药草堂让医修检查一番为妙。”
“不必了,没什么必要,”扶清定定看着殷九弱脸上凝固的笑容,那笑容灿烂畅快又残忍。
那是绝望的残忍,是对欺骗的绝望,对自己的残忍。
想到这里,扶清的身体微微颤抖,心底深处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她不得不全力压制,才能维持现在的平衡。
可能的确受伤了,受了自己也不清楚的暗伤。毕竟方外魔气的法力高强,她以一己之力抗衡许久,会受伤也实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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