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漳回到书案后,取了一张雪白新纸,继续一笔一画地写字。
楚、涟。
楚、漳。
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如果荆先生换个问题,问他想不想登上皇位,他或许不知道作何回答。
对于百姓而言,楚涟比他更适合这个皇位。
然而他至今也不明白,一母同胞的姐弟,为什么他的姐姐备受恩宠,出生就是储君;而自己体弱多病,离了药就会死,刚满十六就被封王建府,赶出皇宫。他的存在唯一的意义,就是作为姐姐继位的阻碍然后被清除吗?
他不甘心。
他一定要抢到这个皇位,他要见母皇,亲口问她一句:姐姐是您的孩子,难道我不是您的孩子吗?
浓墨滴落,将“漳”字洇染。
一滴水迹随即融进墨中,楚漳睫毛湿润,竟然轻轻笑了。
这样也好。
……
夜深更寒,突来急风。
奉天殿前的宫灯吹灭了一盏,内侍扶着梯子上去点,一脚没踩稳,人向后倒去。
一道人影疾步过来,在后背托了一把,将他牢牢摁了回去。
内侍转过脸,感激道:“多谢钟大人。”
“不谢。”
时任指挥同知的钟立春一步不耽搁,向深宫走去。
陆如琢不在,她就是京中锦衣卫的最高首领。
披着墨绒大氅的身影步入宫墙后,内侍取下灯罩,吹亮火折子,正要点灯,却被迷了眼睛。
沙子?
皇城里哪来的沙子?
他耳朵里尔后才响起其他内侍的惊呼声。
“是雪籽!”
“下雪了——”
内侍勉强睁开眼,看清面前似乎迷蒙了一层灰雾的世界。
他伸手接了一捧,雪籽融在掌中。
今年的雪未免来得太早了一些。
……
“来者何人?速速下马!”
“深夜闯宫视同谋反,你们——”
东华门前,刚下起来的薄雪被温热的血融化,刀拔出守卫的尸体,安静拖至一旁,留下拖行的血迹。
楚漳一身明黄铠甲,头戴凤翅金盔,骑在马上,四周的火把映得他苍白的脸多了几分妖异血色。
他高举起手中的剑,朗声道:“随本王进宫,诛杀乱党,匡扶正统!”
一呼百应。
火把和长刀一同举起。
“杀!杀!杀!”
“开城门——”
随着一声令下,宫中禁军里应外合,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
“杀——”
马蹄响动,冲进宫中,如同钻进猛兽的洞巢,兵马被黑暗一口吞噬。
……
女帝寝宫。
太医院使收起脉枕,放进医药箱,跪在地上深深地叩首。
楚涟公主眼圈泛红,女帝温柔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下去罢,我与我的涟儿说会话。”
院使再叩首,背起药箱,缓步后退,转身出殿。
殿外全是带刀的锦衣卫,五步一人,十步一岗,围得密不透风。
屋顶上还有手持诸葛弩的,冬夜里箭头闪着寒光。
钟立春站在殿门口,用刀鞘指了指他,冷道:“去偏殿。”
院使朝偏殿走去。
殿内,火炉烧得温暖如春,可楚涟公主怎么也捂不热女帝的手。
“母皇……娘亲……”大颗的眼泪滚落在女帝的手背。
“人都会有这一天,不必悲伤。扶我起来,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女帝靠在软枕里,面如金纸,她称帝二十一年,殚精竭虑,早早坏了底子,可至今未及知天命之年,姿容依旧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她将公主的手握在手中,温和地望着她,声音听起来也不似一般病弱的人那般无力。
“朕为你留下三个人。一个是镇远侯窦深,一个是右都督陆如琢,还有一位是御史中丞上官少棠。窦深镇守边关,陆如琢肃清逆党,上官御史辅佐朝政。这三人,可护你安然无虞坐稳帝位。”
“儿臣明白。”
“皇权动人心,朕希望有一日,你因猜忌想要杀他们,记得饶他们一命。”
“儿臣遵旨。”
“涟儿,抬起脸,让朕好好看看你。”女帝的手慢慢抚上公主的脸,充满了慈爱。
……
楚漳的兵马畅通无阻,一路行至奉天殿前。
喻同知打马到楚漳面前,马儿焦躁地喷着响鼻,冬夜里白雾阵阵。
喻同知也是行伍出身,行兵打过仗,焉能察觉不出此刻异常的安静,实则有诈。
“殿下,为今之计,唯有拼死杀进陛下寝宫,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雪籽飘进盔甲,楚漳的睫毛上染上一层白霜。
他望向黑暗的皇城,四下不知有多少伏兵,问道:“杀得出去么?”
“杀得出去,末将拼死护卫殿下。”
“好。”楚漳垂目,淡淡自嘲,道,“那便杀罢。”
“众军士听令,随本将杀将出去!”
“是!”
叛军马蹄加快,孤军直入,奔向后宫。
正当这时,三支箭矢破风而来,同时射中三人后心,穿透盔甲,巨大的力道将三人带得栽下马去,当场毙命。
“呜——呜——”号角声在四周响起。
火把在宫墙下燃起,映出银袍小将年轻的脸,正是裴玉。
裴玉骑在马上,将长弓交于一边的羽林卫,声音不大,却贯彻皇城。
“陆都督在此,尔等谁敢造次?!”
马蹄声达达,身穿锁子甲手持刀剑的金吾卫自四方奔来,将叛军团团围住。
再是羽林卫,皇城禁军。
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
铁桶在众人面前开了一条缝隙,为首一人踱步而来,着绯色蟒袍,身披玄色大氅,眉眼如谪仙。
她伸出双手,拢了拢大氅的领口,这样的雪夜里,更衬得冷玉无暇。
“谦王殿下,久违了。”
第085章
百花谷的日子清静又悠闲。
新婚第二日,裴玉没有去寨子,但是脖子上的红痕还是被祝家母女发现了。
祝葳蕤不懂,还纳闷地问了句:“都快入冬了,哪来的蚊子?”
“裴姐姐,痒不痒?”
裴玉躲过祝葳蕤伸过来的手,捂住颈项,耳根微红道:“还、还好。”
“我待会叫下人去你们屋抓蚊子,全屋再熏一遍。”
“有劳祝妹妹。”
祝无婳则是拉着陆如琢的手,两个人坐在离孩子远远的地方。
祝无婳笑。
陆如琢也笑。
越笑越大声。
眉来眼去,心照不宣。
祝无婳揶揄之外,心中生出艳羡,谁不喜欢享受年轻美好的身体呢。
祝爹从旁边平平无奇路过,接收到了祝无婳幽怨的目光。
祝爹:“???”
“我娘她们在笑什么?”祝葳蕤被笑声吸引,忍不住望过去。
“不知道,可能聊到以前的趣事吧。”裴玉猜测道。
“我们以后也会像她们一样吗?”祝葳蕤托着下巴憧憬。
她长在落英宗,天赋不输她的娘亲,交朋友自然眼高于顶。十几年也不过两个人入了她的眼,一个诸葛珏,一个裴玉。这样的年纪遇到的人,是一生很难忘怀的。
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会的。”裴玉摸了摸她的脑袋。
“也不知道诸葛姐姐什么时候能处理完山庄的事。”祝葳蕤眼神染上一丝怅惘,道,“我娘也要把落英宗交给我了,下次见面不知什么时候。”
“你娘要传位?”裴玉吃惊道。
“对啊,我也长大了,该为我娘分忧了。”
是啊,她们都长大了。
诸葛珏继承山庄,祝葳蕤继任宗主,而裴玉,很快也要回到血雨腥风的京城。她们还能再见,把酒言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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