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灯光暗下来,一支悠扬的小夜曲响起来像是要助眠。
齐思嘉并没有心情睡觉, 头挨在冰凉的玻璃壁上, 撑着的眼皮企图抗拒这层渐渐袭来的疲惫。
然而伴随着呼啸风声,待在这处连呼吸都显得过分静谧安宁的狭窄壳子内。
心也跟着安静下来的齐思嘉眼皮渐重, 车内唯一的声响——小夜曲播放完毕,下一首又起, 那是车主人五年如一日循环播放的戏曲。
久远的报幕声透过音质绝佳的车载音响落地:下一首表演曲目《花旦》
宁大话剧社与385声工厂制作,康明兰教授监制, 齐思嘉原著, 孟姜主演《花旦》。
如日中天当红知名主持人那年还是一个寸头青茬的嫩头青,好在字正腔圆, 报幕颇具催眠效果。
没等戏曲前奏响起来, 齐思嘉便禁不住困意,消失意识前隐约听见前头车厢, 传来一连串假咳。
“怎么放这个, 关掉。”
“是是是。”
有人喊她“齐小姐?”
“齐思嘉?”连续喊了好几遍, 很贵的女声,还带了一丝甜。
潜意识里,这是一腔熟悉到能放心入睡的声音。
“睡了啊?”
“可惜了, 我以为要掉马了。算了,本来也没打算瞒, 怪掉价。”
齐思嘉做了很长一段梦,碎片一样毫无规律, 时间线跳来跳去,几乎要把她尘封已久的记忆兜头唤醒。
上高中那会儿,齐钧蔚云芳商量把齐思嘉接回去。
齐思嘉不同意,齐奶奶也不同意。
板着脸对夫妻两人说:“小时候你们不闻不问,现在说接回去就接回去呀?”
齐钧搁下筷子,眉头夹的死紧:“妈!”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个性,更何况在自己儿子面前。
这话说的直,完全没给齐钧脸面:“嘉嘉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这句话让上门要孩子的两夫妻一阵无言。
那年齐思嘉还没学会换灯泡,客厅的白炽灯蒙了尘,暗沉的光线便一并沉在夫妻两人的眉眼里。
齐钧下定决心的事情,从无更改。
他理亏归理亏,但到底是老太太亲儿子。
缓和语调叫了两声妈。
老太太到底没再说出尖锐的话,她不能够成为切断孙女儿子亲情关系的刽子手,折衷语调嗯声,等着齐钧表态。
结果,齐钧生来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他更爱事业,一生都在权衡利弊活着,去谋求利益最大化。
生意场那套做派,几乎要贯彻他的骨髓。
“我和云芳怎样都是嘉嘉亲生父母,生她养她,您不能主观把我们定型成一无是处不是,几年前美国那年事我向您保证 不会再发生。”
齐奶奶眼底有失望,却不愿意在齐思嘉面前争执,害怕小孩有阴影。
手揉上斑白鬓发,也不跟给齐钧废话,说那也行,只要你们夫妻两保证,辞掉家里保姆,亲自照看孩子。我有什么不同意呢。嘉嘉这么多年,需要亲爸亲妈照看。
但做不到亲自照料,把嘉嘉当只宠物似的养在家里,有空的时候回去看一眼,没空的时候三四个月不闻不问,便请回吧。
两夫妻给不出承诺。
大橘常年跟在奶奶身边,通些人性,见齐奶奶不乐意,叼着齐钧裤腿往外拽。
蔚云芳在这一片兵荒马乱的后退中,勉强维持着笑容,她问齐思嘉:“嘉嘉,妈妈想听你的意思,你也不想跟爸爸妈妈回去吗。”
年轻的时候,对世界抱有天真烂漫的希望,渴望被爱,但又绝不会开口去要,需要被别人发现。
总认为那才是心甘情愿毫无杂质的父母之爱。
结果时光太长,那些不成熟的感情在时间里消磨殆尽。
不像现在,对别人爱与恨都能无感,不值一提。
没有爱,就自爱。
但那个时候没有成年后的觉悟,说出的话往往反着来,怎样刺痛人心怎样说出口。
齐思嘉那年站定在饭桌旁,脚下一只垃圾桶,她垂眸,盯着垃圾桶里被遗弃的塑料杯,回答蔚云芳:“下回没有事,您不用特意过来。我在这里很好。”
这话把齐钧气得不轻。
拍门时,不小心把大橘的尾巴给夹断了。
后来做手术,大橘受了莫大的苦,齐思嘉亲自把它抱在怀里喂食。
齐奶奶便笑它,你这畜生,平日里懒得连老鼠都害怕,这回却非要逞强护主。我看又想让嘉嘉给你开小灶了吧?
齐奶奶笑呵呵擦拭老花镜,大橘便喵喵巴巴望着齐思嘉,兴许以为经历这一遭后,小主人以后会给它买更多各种各样小鱼干奖励它。
结果直到它出院,齐思嘉也没有再给它买过任何昂贵的猫食。
因为宁城齐小姐,从那天以后,为了一句生养,狠心的斩断了那份牵扯,没钱了。
很多人都说齐思嘉安静无害,像是没有棱角沉默的一个圆,别人踢她一下,她时常没反应似的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驳回去。
但其实,她骨子里比孟姜还要刻薄。
这份刻薄包括对待她自己。
区别在于一个敛在骨子里,一个外放尖锐。
齐钧企图拿生养换一个父女感情,齐思嘉便再没有动过齐钧蔚云芳一毛钱。
奶奶临死都不知道,齐思嘉那些年的学杂费用,是靠一双手,一群国外的编剧朋友帮衬自己挣得。
然而其实那些编剧朋友蔚云芳介绍牵线,只要稍微一打听。
亦或者那两位但凡查看一眼银行卡上不动的数额,便能洞悉真相。
然而戏剧化的是,直到从齐思嘉被丢入管教所出来那一年,齐钧和蔚云芳才发现给齐思嘉打过生活费的银行卡余额分文未取。
或许得知她没有用过他们的钱的那一刻。
蔚云芳和齐钧大概也曾被深深刺痛过,因为后来这两人小心翼翼不约而同向齐思嘉忏悔。
而齐思嘉是刻薄的,用后背给了他们答案。
她是一个没有棱角的圆,但刻薄晾晒在骨子里。
别人丢了她,她这里从来不会给人重新来过,改过自新的机会。
对谁都不愿意退回原点,包括她自己。
*
认识孟姜是在齐思嘉那几年最捉襟见肘的日子里。
有一天给人跑腿送咖啡,低血糖晕倒,撞上孟姜纤瘦的后背。
一头海藻的发,洗发水味道不浓不烈,扑入齐思嘉鼻内。
醒来时,对上一双微眯的凤眸。
瞳仁并不圆润,细长有势,眼皮叠着,很深,有点类似桃花瓣的形状,但又比之眼波清澈,少了轻浮多些那个年龄少女不该有的姿眉在里头。
“醒了。”那头发丝都精致的女生说:“还记得晕倒之前?”
齐思嘉错愕住,记忆回笼,视线从那人脸上下移,最终定格在她手里抓住的一本军绿色笔记本上。
笔记本从书包里掉下来,被翻开来,并没有被合上,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用纂花小楷改成的钢笔字。
纸张泛黄,显得老旧。
四面用军绿色外壳包裹,边角被磨出一点白皮。
齐思嘉打量孟姜的时候,这人同样正打量齐思嘉,头微偏着,白皙下巴抵在白皮上,侧着眸,不知是不是跟齐思嘉互相打量的时间太久。
忽然弯下眼睛,打破沉默:“你不说话看我干什么?”
严格来说,那才是齐思嘉第一回遇见孟姜。
雪肤乌发,凤眼红唇,眼角一粒不明显泪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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