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欢(144)
我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很多人。可命运早就定下了这一出闹剧,从我出生起,从遇见你起。北罚,乱花,焚天,这一路走来,我连一次说“不”的机会都没有,我这辈子简直就是个笑话,白白惹人平生怨怼护花枭雄。都是天命,都是苍天处心积虑酿造的一场悲剧,我除了承受,再无选择。
而我唯一做过的一件最忤逆天意,也是最不枉此生的事,便是爱上你,并且这段爱恋直到我生命终结之时才算一次了结。我虽不能陪你一辈子,但我的一辈子都在陪你,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你,念着你,那些我曾经说过伤你的话,都是我在撒谎,你一定要原谅我。
在我死后,也望你为我立一个衣冠冢,墓碑上一定要刻爱妻的前缀。我一直骗了你,其实我们早已拜了堂,我之前瞒着你,后来才觉这对你着实不公平。
你只需明白,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亦是。
我这一生,欠人良多。于己,未能平安长寿;于父,未能恪尽孝道;于妻,未能相伴白头。最悲莫过于人死而心未死,世间种种,皆为遗憾。
我生前被诸多因素所束缚,未能去好好游历这大好河山,实在可惜。若是可以,你要带上我的骨灰,去踏遍万里山川,代我亲眼看看不同地域的不同风光。你若信死生轮回,我便就在这世上某个地方,等你来找到我。
若找不到,你也不必一定要等我。毕竟在那些漫长的时光里,一个人能等多久呢?
能等到北罚的大雪再也不从春落到秋吗?
能等到东海的岛屿都被海平线淹没吗?
能等到这天下由四海升平到分裂割据,再由动乱恢复安定吗?
能等到……你再也想不起我吗。
我最遗憾的是,此世再没有什么能许你的了。
如有来世,允你一生。
.
南泱捏着信纸的手指深深地扣进指缝中,她再也忍受不住地捂着嘴沉默地哭起来。
妙善轻轻舒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你交代我的事做完了,我要走了。”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一个虚无的方向,好似在注视着什么人:“我要走了,江湖这么大,喜欢自己都来不及,我再也不要喜欢上任何一个人了。”
.
“师父,不论如何,未来有一天我总要死的啊,而师父还有很长很长的时光,都是我不能陪在你身边的。”
“你不是说……包完饺子,就和我做灯笼么?”
“师父,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都不要离开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你……可愿跟我回家?”
“若是有危险到来的那一日,我愿意为你而死。”
“轻欢刚刚说话了,她叫我师父。”
“如果我就要死了,即使来不及死在她身边,死的地方能靠近她一些,我也会觉得很开心的。”
“还给我。”
“我的命,就在她那里。”
“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
“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岁岁长相见。
【正文完】
第133章 君桥番外——求而不得
执念太重的话,就会分不清自己偏执的到底是那个人,还是久久求而不得的不甘。
我不知道我是前者还是后者,但原因对我来说无甚重要,因为我到底还是放不下,放不下她,抑或是我心中那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一年我已三十七岁,尚未婚配。
我和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见面了。我只知道,当年发生在乱花谷那场浩劫之后,她带着轻欢回了北罚,后来听人说她亲手将她的尸体火化了,然后将那些骨灰都装在一个玉葫芦里,贴身带着。这些年她一直在外游历,带着她徒弟的一把骨灰,四海为家。我一直很想与她见一面,但是始终不能知道她确切所在的位置,谷中又有许多事务繁身。
去年我偶然得到了一幅来自于她的真迹,听送字的那个人说,南泱欠了他一份人情,他求南泱写一幅字与他,南泱便随手写了这个。后来几经周折,我花尽了心思,终于还是到了我的手里。
装裱精美的画轴上仔仔细细贴着薄薄的一层宣纸,上面只简简单单地写了一句词: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落款处的日期仅仅只是一年前。
我以为或许这辈子都不能再遇见她了,但出乎我意料的,前几日无名拿了一封信函给我,说是一只谷外的陌生信鸽带来的。我开了信函,白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五月初七,夷山一聚。
尾端是她的名字,字迹端正娟秀,却又不失一股刚健混纯。我拿着那封短信,在书桌前长久地发呆,一时间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呢?
我自嘲地笑笑,把那张信笺仔细折好,塞回信封。她过得好不好,总归是和我无关的,她不会把她的难过讲给我听,也不会把她的孤独对我透露。在这个足够冗长的故事中,我自始至终不过是个过路人,于她来说是这样,于我自己来说也是这样。
她的生命里注定只能留那一个人。
.
五月初三的时候,我便推掉了所有的事务,只带上无名前往夷山冠冕下的荣光。夷山离乱花谷不是很远,不过一天的路程,我在初四下午便到了那里。
一想到就要见到多年不见的故人,我心里居然有点紧张,常常坐立难安。无名看我总是在客栈里走来走去,居然还偷偷掩着嘴发出机械的笑声。我瞪他一眼,他就老老实实变回面瘫的表情。这么个机甲人,都要活成精了,可还得了。
我在客店里等候了三天,这三天里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拿着那片白玉面具发呆。白玉面具上精致的祥云刻纹被我的掌心磨得模糊了,回头又得花点时间去修复它,也不知道这被我经年累月地修来修去,还是不是与当年从小摊贩那里买回来的一样。
夜深时我也不太想去休息,还只是倚坐在门槛出神。
肩上忽然落下一件外衫,我下意识抓住外衫领子,向后看去。无名弯着腰,恭恭敬敬道:“谷主,去歇息吧。”
“我还不想睡,你去睡吧。”
无名机械答道:“谷主,您没有为我创造休憩的功能。”
“我的手艺,比起爹来到底还是差了些。”
“谷主?”
“无名,”我笑了笑,“你知不知道,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也叫这个名字,是我爹为了保护我亲手做的机甲人。但是他已经死了,挫骨扬灰,尸骨未存。还有那仅剩的几个忠心的侍从,无己,无功,他们都为了保护我去世了。爹死了,他们也死了,这世上我还能相信哪个人呢?”
无名没有回答我,只是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我努力地想把你做得和无名一模一样,但始终不会一样吧。”我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无奈地摇摇头,“唉,只能和没有感情的机甲说话,我做人是不是太失败了点?”
“谷主是堂堂中原乱花谷一谷之主,万人艳羡,谈何失败?”
“说起来,真不知道那些人羡慕我什么,”我自嘲地笑笑,抚摸着手里的白玉面具,“好像什么都有了,但却什么都没有。如今我能真真实实握在手上的,也不过这一块面具罢了。”
“……”无名迟钝地看着我,以他那简单的脑子恐怕已经被我绕得乱七八糟了。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古人诚不欺我。”我大笑几声,可并没有人应我,我只能将目光专注投向苍凉无边的夜色。
.
三天后我早早地前往夷山山顶。此时正是五月初的好天气,四月将将过去,古话称四月为“槐序”,是桃花盛开的好时候。夷山上的桃花开得很旺,漫山遍野地铺过去,似是卷了一地粉白海浪。要到山顶时,远远地看见顶峰桃林中筑有一个小亭子。亭子里依稀坐了一个人,背对着我,正面朝远山安静地喝茶。隔着层层桃花林看她,只是觉得我抓不住,也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