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光(36)
任宽提着头盔大步大步地往上跨,上层的梯坎一点点跳跃进视线,在平台上依旧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任宽提到嗓子的心脏,“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任宽没再往上走,趴在按摩店一楼的玻璃上往里瞧,确定里面还有做生意的痕迹,脑子里才没再胡思乱想,他挺害怕王蕊一声不吭地把店搬走了。
他还是疑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韭儿。”
上面还是没有人给他回应,他只能学着韭儿的样子,坐在梯坎上,等着人来开门。
时间一分一秒飞逝,上面起得早的店铺都开门了,按摩店的打扫阿姨才姗姗来迟。
任宽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请问一下,韭儿呢?”
阿姨反应了一阵才想起这是上面饭馆的老板,她像是没听到任宽的问题,惊奇道:“任老板,你出来啦?”
任宽心急如焚,没空和她叙旧,“是啊,韭儿人呢?”
“走了啊。”阿姨转身去开门,“走了有几天了吧。”
任宽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叫走了,韭儿出了街道连路都不敢走,这个样子能去哪啊?
任宽张大了嘴巴,嗓子都被人捏紧了,在阿姨打开门的瞬间,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走…走去哪啊?”
他想不到韭儿能走的地方,思绪跟打结了一样,是不是王蕊带着韭儿出去了,又或者韭儿还有别的亲戚。
阿姨神秘道:“我们也不知道,老板说是走了,也没细说,反正就是店里放了我们一天假,韭儿就再也没来过了。”
第46章
阿姨还得忙着打扫,跟任宽招呼了一声,“任老板,你忙啊。”
任宽太阳穴还一跳一跳的疼,阿姨的话一直在他脑子里回荡,什么叫不知道去哪了,这像话吗?
店里,阿姨扫地磕磕碰碰到柜子,任宽目光朝店里看去,这地方和自己走的时候一样,基本没有变化。
阿姨还是抱怨,扫地都还骂骂咧咧的,任宽看她收拾起扫帚,转身进了厨房。
任宽的目光停留在楼梯口,他总觉得,他再多站一会儿,就能看到韭儿慢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手里的导盲杖东戳戳西碰碰。
王蕊最近来的早,除了自己的按摩店,她还得操心对面的民宿,她踩着高跟鞋站在梯坎上头,便看到任宽失魂落魄地杵在她店门口。
王蕊觉得有趣,闷声笑了笑,赶紧又摆出平常那副风尘样,“哟,这谁啊?任老板!”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要是放到以前,任宽多半扭头就走,可这会儿竟然觉得无比亲切。
“王老板。”任宽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挺早啊。”
“可不吗?我最近可忙了。”
王蕊一个人来的,任宽心头那点侥幸彻底没了,看不到王蕊带着韭儿回来。
“是嘛…”任宽没开口问她忙什么,他实在没什么耐心和王蕊打太极,“王老板,我想…”
“你想问韭儿去哪了是吧?”王蕊人已经走到店门口,手一摆,“跟对面的段先生走了。”
“什么!”这比韭儿不声不响地走了,还要让任宽心碎,成年人对于这种事情的敏感性,几乎不用动脑子想。
王蕊抱着手臂,往后仰了仰,“你嚷嚷什么?走好几天了,这不现在民宿也没人要了,只能我看着呗。”
这几句话,任谁听了,都像是王蕊卖了韭儿,任宽脸色凝重,刚想开口,又被王蕊打断。
“你可别多想啊,韭儿是心甘情愿走的,这民宿我原本也不想要的,人家段先生非得给我。”
几句话把责任摘得干干净净,任宽喉咙里像是被石子摩擦着,他咽了几口口水,都带着血腥味儿。
“他懂什么叫心甘情愿吗?”任宽哪能信王蕊的鬼话,韭儿不是这种三心两意的人。
王蕊哂笑道:“他不懂,但是他懂得知恩图报啊,任老板你以为你为什么能这么快出来,你以为方继容对你的案情怎么会这么关心,任老板多大的人了,不会还以为是这世界上好心人多吧。”
任宽犹如五雷轰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在局子里,有些事情,容不得他多想,一细想,原本就没希望的日子,只剩下绝望。
王蕊现在一提,好像所有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
任宽猛然觉得,这远比他待在里面还难受,他怎么能拿韭儿来做交易呢?
见任宽脸色千变万化,王蕊不动声色地添油加醋,一想到韭儿为任宽哭得昏天黑地的,她是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任老板,想什么呢?”王蕊顿了顿,“这不是挺好的吗?韭儿需要人照顾,我这儿不是好地方,任老板还想着结婚,以后他怎么办呢?段老板不是挺好的吗?”
哪好了!哪哪都不好,任宽没想到王蕊这人说话能这么挤兑人。
“我…我没…”任宽想要狡辩,他想说一句他没想结婚,撒谎的事情怎么都说不出口。
王蕊瞥了他一眼,“任老板又不是年轻小伙子,不是情窦初开,肯定明白韭儿是什么意思吧,既然你没那个意思,何必要吊着韭儿,你欺负一个残疾人的时候,看他为你哭为你笑,你很得意吗?”
任宽先前的行为确实有些欺负人,可他都想好了,韭儿没给他这个机会,“我有那个意思。”
听到任宽的回答,王蕊一点都不诧异,“早干嘛去了?”
韭儿看不到的情深最无用。
王蕊面无表情,“任宽,这都是你自找的,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你都没听,韭儿不是路边的野猫野狗,你高兴的时候就施舍,不高兴的时候就丢弃。”
任宽没办法否认,知道韭儿对自己的感情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是想逃避,王蕊对他的责问,他无力反驳,心情也百味错杂。
“韭儿没见识,什么都不懂,有人对他好,招招手他就过去了,你可以,别人也可以,任老板也把自己想得太无可替代了吧。”王蕊字字诛心。
眼看着街上算命的也开始支摊,王蕊指了指算命的,“用他们的话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因果报应。”
任宽表情格外难看,他一时间体会到了,当初自己没有搭理韭儿,韭儿当时的心情,放到盲人身上,或许更加的难受,更加的深刻。
该说的都说了,王蕊没再说难听,“任老板这才从里面出来,店里估计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吧,我就不留你了。”
任宽眼看着王蕊转身,他先前没觉得王蕊这人这么绝,没想到王蕊说话做事都这么果断。
“等一下。”任宽追了一步,险些没踩空,踉踉跄跄的,“那个段先生的联系方式总有吧。”
王蕊两手一摊,“那种有钱有势的人,怎么会留联系方式给我,专门给自己找不痛快吗?别说是没有,就算是有,任老板,你现在打电话过去合适吗?打算找他要韭儿?”
被王蕊怄得胸口生疼,任宽说不出狠话来,“我谢谢他。”
王蕊不置可否,转身进了店里。
男人又幼稚,又爱意气用事,都火烧眉毛了,还舍不得说句真话,王蕊最烦男人这点。
偏偏他们还觉得天衣无缝,殊不知叫女人看了会觉得有些可笑。
任宽确实有一大堆的事情没有做,可韭儿离开的事情,让他毫无头绪,不知道该从哪件是做起,不知道做了哪件事韭儿才会回来。
语言的力度是非常可怖的,它无形无色,却能久久盘旋在任宽的脑海中,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王蕊的话像是魔咒,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任宽。
特别任宽一个人钻牛角尖的时候,不管王蕊说了多少,他把王蕊的话提炼来,提炼去,只得到了一层意思。
韭儿为了他才跟着段嘉康走的。
男人的自尊心和占有欲,在无数个夜晚,像是狰狞的大手,能把任宽掐到窒息。
第47章
从小县城里离开,和段嘉康坐上车的那刻起,韭儿开始害怕,他几次开口想回家。
段嘉康能看出韭儿的挣扎,但他不会安慰小孩,幸好有方继容在。
方继容摸了摸韭儿的耳垂,“韭儿,你眼睛的事情,你得有准备,离开多久,到时候得看医生怎么说。”
韭儿打小就听医生的话,方继容这样说,他自然是不敢有什么怨言,可有人陪着他讲话,心头的恐惧才会缩到角落里。
“方叔叔,要很久吗?”
久是一个很抽象的时间概念,在韭儿的世界里没有白天黑夜,所以对一天的时长认识也不够准确。
他在想,他得睡多少次觉才能看到,又得睡多少次觉,才能回到小县城里去。
这问题方继容不能正面回答韭儿,他不能给韭儿许下无法兑现的誓言,“韭儿,我们慢慢来,治好眼睛以后的日子更长,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或者说还没有完全开始。
正如方继容所说,这场陌生的旅行,不给韭儿一点牵肠挂肚的机会,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忙碌。
在段嘉康的陪同下,韭儿在医院做了检查,在确定好手术日子后的当天夜里,段嘉康特意问道:“要不要给你蕊姨打个电话?”
韭儿早就想和王蕊通电话,除了王蕊是他先前最亲近的人外,他还想听听关于任宽的消息。
段嘉康帮韭儿拨通了电话,“爸爸先出去了,打完叫我。”
哪怕韭儿到现在都还没正正经经叫过段嘉康一声爸爸,但段嘉康作为大人,肯定要先踏出这一步。
韭儿轻声答应,蜷缩进被子,一头扎进枕头,那边漫长的忙音终于有了回应。
“喂?”
听到王蕊熟悉的声音,韭儿鼻子一酸,“蕊姨…”
知道是韭儿的电话,王蕊下意识以为韭儿受了什么委屈,细想又觉得有段嘉康出不来大问题,最多也就是韭儿念旧了。